海兰拿给我写有圣经译文的羊皮纸叠那天夜里,我几乎没什么睡,都巴在书桌边目不转睛地读,脑中满满地是「原来还能这样解释、原来有这种寓意」等新知的刺激。
缪里好像为蜡烛太亮睡不著发了点脾气,但最后还是不知不觉静下来了。
当我赫然回神时,窗外街道传来载货马车的声音。明明感觉上,我到刚才为止都在读译文,实际上却似乎是睡著了,肩上盖了条被子。回头看向床上,缪里睡得缩成一团,很受不了我的样子。
我慢慢活动在寒冬中保持同样姿势太久而变得像枯木的身体,上床稍微补个眠。被子里充满缪里较高的体温,使我的紧张霎时溶解,一下子就坠入梦乡。
下次睁眼时,我在闯了大祸的惊恐中跳了起来。
「早上的准备……!」
太阳已经完全升空,从阳光色泽就能一眼看出温泉旅馆的早餐时间已经结束,开始准备午餐了。全身冷汗直流,心里满是对罗伦斯替我四处奔波的歉意。我已经好几年没睡过头了啊。懊恼地下床时,我才终于想起那全是穷紧张。
「……早安?」
在桌前梳头的缪里不明所以地道早。
「喔……对喔,这里不是温泉旅馆……」
敞开的木窗外,是热闹城镇的喧嚣。
还有微微的海潮香。
「大哥哥,你真的很勤劳耶。」
缪里傻眼地笑著说。
「啊,对了。在贪睡的大哥哥打呼打得正过瘾的时候,有东西送过来。」
平常都是我骂缪里赖床,所以她喜孜孜地跑过来轻咬我。是我对缪里期待太高,才会希望她叫醒我。她一定是看我比她更晚起床,在旁边贼头贼脑地偷笑。
脸和衣服有没有被她恶作剧,都得仔细检查。
看向她所说的货物之后,我的睡意全飞了。
「缪里,你先让开。」
「喔咦?」
我抱起摆在门边的一整组货物重重放在桌上。被我赶跑的缪里噘著嘴到床上坐。
「有这么多的话……」
破布制成的纸和羊皮纸多到要用抱的才拿得动,墨汁也满满都是,羽毛笔则多到好像要飞走了似的。
「大哥哥,你一个人要用那么多啊?」
缪里盘腿坐在床上忙碌地保养头发之余,有点不敢置信地问。
「没有,应该还会有几个誊写师傅来帮忙……缪里,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嗯?啊,有人来问大哥哥在不在,我说你在睡觉以后他们就出去等了。」
「就是他们啦!」
就在我三步并作两步要出去找人时,被缪里叫住了。
「啊,等等啦大哥哥!早餐呢?」
「随便就好!」
我留下这句话就出了房间。
德堡商行早已开始今日的业务,人和昨天一样多。我向路过的小伙计说明后,他就带我来到一楼卸货场角落,那里有几个闲得发慌的男子。他们一见到我就以很适合加声「嘿咻」的缓慢动作站起来,全都有驼背,右手指头缠著绷带。肩背包坑坑洞洞,衣服像在泥水里拖过般满是污渍。再多看一眼,发现他们脸和手也是一样斑斑点点,不输衣服。
不懂的人看来,或许只会以为他们是贫穷的旅人或逃离重税村落的农奴吧。不过,那其实就像强如鬼神的佣兵被敌人的血喷了一身一样,优秀的誊写师傅当然全身都是墨迹。
这几个男人看起来全身上下都疲惫不堪,只有眼睛仍闪闪发光。
「我们也能帮神传授正确的教诲吗?」
「那当然,欢迎三位。」
我与三名男子握手,感谢他们特地来一趟。
「可是,这时节不是很忙吗?」
「哈哈哈,当然很忙,不过我那个公证人老板叫我先来帮你。」
「我是从港口的税吏公会来的。」
「我来自市政参议会的资料库。」
能读能写的人总是受人视为珍宝,而能够确实完成文书腾写工作的人更是宝中之宝。誊写文书远比一般人想像中艰辛,在修道院甚至是一种苦修方式。能做这种工作的人相当有限,而能够贯彻始终且正确无误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这几位师傅应该都是海兰透过那名制纸专家徵召来的,能力肯定优秀。少了他们的地方,现在恐怕是忙得晕头转向吧。
「但是呢,我们老板都认为协助海兰殿下,甚至是温菲尔王国,以后赚回来的肯定比现在缺了我们而损失的更多,毕竟什一税和什么都扯得上关系。要是可以免除那种税,出借一、两个我这样的人手也在所不惜。」
「而且,其他大型的工匠公会似乎在计画让底下的工匠宣传海兰殿下的想法,要在紧要关头把人召集到教会门前去呢。问题是,我们家老板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没多少人手。要是什么忙也没帮就白白享受免除什一税的甜头,到时候在镇上可就抬不起头了。」
「再加上大家都单纯对圣经上写了什么很有兴趣,想知道神实际上到底是怎么说的,不然教会的说词实在是太难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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