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房间一叙。我用餐时都只顾保持微笑,几乎不记得吃了些什么;大而化之的缪里则是将整桌美食一个劲地往肚子里塞,刚才还说吃太饱不想动,结果听到有点心就厚著脸皮跟来了。
「德堡商行也不是铁板一块呢。」
「规模那么大的商行,其实就像国家一样吧,不可能上下团结一致。更何况他们是商人,比屋顶上的风向鸡更会转。」
由于我最尊敬的罗伦斯以前也是旅行商人,所以反应仅止于微笑。
「不过到工坊去买纸,听他们说过以后,我更确定教宗的禁行圣事令摆明是错误。」
「和镇上各公会开过会,发现他们的反应和雷诺斯完全相反也让我很讶异。好像自己变成了救世主一样。」
海兰沙哑地笑著,同时饮一口葡萄酒。
「尽管这里原本是异教徒的土地,但也是坐船上来的南方人定居之处。他们对城墙外有所恐惧,且相信海上有妖魔栖息,人类根本拿他们没办法,对神恩的仰赖应该比其他地方都重吧。然而──」
海兰将肘拄在椅子扶手上以手托腮,亲切微笑著注视缪里。缪里对神有何教诲根本不感兴趣,自己抱起糖渍苹果乾大嚼特嚼。会有那么多用砂糖腌渍的水果,多半是因为长途航行的船上有很多有钱人用钱排解烦闷的缘故吧。
「大部分人的动机都是现实利益。他们受不了继续这样抽税下去。」
海兰往听说有甜点吃就傻傻跟来的缪里看一眼,是玩心使然吧。
「你有看到城墙正在施工吗?从港口通往城门的石板地也铺得很漂亮。」
「真是个优秀的城镇呢。」
「正确而言,是正为了成为优秀城镇而挣扎当中,被教会巧立名目徵的税压得喘不过气。别看这镇上的人生意做得不错,其实没赚多少钱。」
这消息是从德堡商行来的吧。
「而且这个镇的主教座才设置没几年,在教会内权威颇低。而且大主教好像还没待过景气这么好的城镇呢。」
高贵人士脸上的笑容,有时极为刻薄。
「所以马上就得意忘形,以为进了教会的钱全是自己的东西。不过相对的,镇上的人一致认为他做事很认真呢。」
贪图钱财却又热心于教会事务?两件事在我脑中连不太起来。
海兰见到我的表情,嗤嗤笑著说:
「寇尔,你应该多看点书以外的东西。」
「……见笑了。」
「长剑有长剑的优势,可是挥起来就没有短剑那么灵活了。」
海兰斟满葡萄酒,说道:
「他是把教会当成自己家了吧,所以一方面替自己赚钱一样倾力于教会职务,一方面将教会视为己有而为所欲为。我想他多半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逾矩,可是旁观者清啊。如果问这镇上最有钱的女人是谁,大家都会说是大主教的妻子呢。」
「妻子……」
「当然没有正式结婚,不过每个人都心里有数。然而──」
海兰耸了耸肩。
「由庶妾所生的我也没有立场责怪这一点就是了。」
贵族或王家取了妻还对其他女人出手的事履见不鲜,而本该终生不婚的圣职人员也是如此,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外人只能眼看它们发生。
「可是,谈到这里的大主教是不是个成功的主教呢,那也未必。父王是受迫娶了所谓教宗的侄女为妻,可是每个人都看得出来母后才是他的真爱。就我自己看来,父王也很疼她。」
海兰话说得略为隐晦,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而大主教呢,由于对职务认真过头,常给人专横不讲理的感觉,大概是还不懂权力用起来必须恩威并济的道理吧。他对外遇或通奸罪罚得很重,所以人们会埋怨他到底哪来的脸那样罚;被他要求节制,也只能乾笑著点头。」
熊皮匠也说过,主教的晚餐总是山珍海味。
「尽管如此,人死了、结婚了、生了孩子的时候他都会流泪。在这个层面上,人们也认同他的认真态度。正因如此,人们很希望自己对教会的扭曲感情可以有拉直的一天。不想看他课重税却拿那些钱吃喝玩乐,需要教会服务时又觉得他很可靠,这种矛盾实在麻烦啊。」
「所以也不是完全不敬重他。」
「用神的话来说,就是希望能心无芥蒂地爱他。」
海兰随即笑著补一句:「或许说敬爱比较好吧。」
倘若信仰之河能够畅通地流,世界就会加倍清净了。
「于是乎,人们很乐见《万民神典》计画的出现,甚至希望能翻译好多少看多少呢。」
「我去工坊买纸墨的时候,一个像是老板的人也那样激励我呢。」
海兰笑了笑,对候在房间角落的随从打个手势,一名文官气质且年纪与我相仿的青年便将一叠羊皮纸交到我手上。
「父王也是听了这个计画就马上予以赞同,动员国内闲得发慌的圣职人员来协助,名目主要是讲释神的教诲。他们都是不工作就没饭吃的人,对父王也颇有好感,所以进行得很顺利。可是这群住在象牙塔里的人在俗话方面可就不怎么样了,很渴望听听乡野学者的意见。」
虽然被称为学者总比博士好得多,但还是让人不太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