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的日子,是个冬季难得的艳阳天。天蓝得宛如有种吸力,反映阳光的积雪亮得眼睛都疼了。位处北境的温泉乡纽希拉,在冬天很少有这么晴朗的日子,以启程日来说简直是美梦成真,但这反倒让我担心自己会不会在这里就用光了运气。
不过低头所见的厚重旅行风衣,十足是远行中的圣职人员装扮。我便厚起脸皮,当这天气肯定是上天在祝福我的前程。
纽希拉村有河流过,设了码头。在季节交接的日子,码头边总满是正想来或正要走的温泉客,而今天只停了一艘货船。正在上货的船夫是个胖得令人担心会不会把船弄沉的中年胡子男,然而他的动作却出奇地轻快,两三下就完工了。
「马上就能出航喽!」
他往我这里喊,我也挥手答应,接著大吸口气背起肩背包。会这么重,是因为里头装满了众人给我的援助。
「寇尔,东西都带了吗?」
我往唤我名字的人转头。这位不安地反覆检视我行李的人,是照顾了我十多年的温泉旅馆老板──克拉福.罗伦斯。
「盘缠、地图、粮食、御寒用品、药草、短剑、火种那些都带齐了吧?」
曾为知名旅行商人的罗伦斯分毫也不敢松懈地检查,比我自己还要仔细,最后都交给他来处理了。
「先生,没必要检查成那样啦。再说已经没地方放了呢。」
候在罗伦斯身旁的女性无奈地笑著这么说。她是汉娜,掌管罗伦斯所经营的「狼与辛香料亭」厨房大小事。
「啊,也对。呃,可是……」
「您放心,罗伦斯先生。以前我可是只带两条鱼乾和几个快磨平的铜币就离家了呢。」
遇见罗伦斯那时,我还只是个不知有没有满十岁的孩子。美其名是个周游大学城求学的流浪学生,实际上过的却是形同乞丐的漂泊生活。当我不知何去何从、盘缠用尽,在无依无靠的异国土地为明天发愁时,很幸运地,他对我伸出了援手。
一转眼,那已经是十年──不,说不定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我常自问相比于当时是否有所成长,但答案总是问号。眼前的罗伦斯看起来依然年轻,和当时没什么变,让我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懵懂少年的错觉。
不过这双抓著肩背包背带的手,在旅馆的粗重工作训练下强壮了不少。孩提时瘦小的身躯已经长得很高,原本近银色的头发也逐渐转为金色。
无论好坏,时间似乎都确实在我身上产生了作用。
「这个,也是啦,没错……而且,你现在也是个任何圣职人员都会留意的年轻学者了。除了自豪之外,你经常念书到深夜的求学态度也是我的榜样呢。」
「先生,爱念书是件好事,但要是像寇尔先生那样念,我就得花力气弄一堆洋葱、大蒜起来放了。还是别折腾我了吧。」
心里一下为罗伦斯的赞许难为情,一下为汉娜的话尴尬。
我总是在白天工作结束后才开始念书。抄写或诵读神学书籍,基本上是一场与睡魔的战斗,我总得啃点生洋葱或大蒜提神,害汉娜时常为了食材不够用而对我发火。
「哎呀,一转眼就十多年啦。谢谢你替我分担了那么多工作。要是没有你,这间温泉旅馆也不会有今天,真是多亏你了。」
罗伦斯展开双手,像父亲似的用力拥抱我。假如当初没遇见他,我现在还不晓得会是什么样呢,该道谢的是我才对。
「我才该谢您呢……旺季还没过就下山,真的很不好意思。」
「哪里,我已经把你留在这间温泉旅馆够久了。要是在南方闯出了名堂,记得替我们打个广告喔。」
模范商人罗伦斯总是会这样开玩笑,减轻别人心里的负担。
「还有就是……我们家那两个女的都不来送你,真的很不好意思。」
罗伦斯忽然沉下脸这么说。
「赫萝小姐她一星期前就跟我道别过了,因为她觉得自己来送行的话一定会想留住我。」
赫萝是罗伦斯的妻子,有时像姊姊、有时像母亲一样照顾我。
「那倒是,她那个人真的可能让你走不掉,这样或许比较好吧。」
苦笑之后,罗伦斯吐出的是叹息。
「缪里那孩子也让你费了不少心呢。」
「没什么……」
原想否定,但我想起了这几天她闹出的大骚动,尤其是昨晚的事。
「好像真的是喔……她气得一副想咬人的样子,最后还真的咬下去了。」
「真受不了。」
罗伦斯不堪头痛地扶额。缪里是罗伦斯与赫萝的独生女,没事就嚷嚷著想离开这个边境中的偏僻温泉乡闯荡世界。
在这种时候提起自己就要下山游历,结果实在是可想而知。
「虽然缪里和赫萝一样倔强,但赫萝好歹也是个大人,知道轻重缓急,而缪里却还是个仲夏的太阳。」
即使将缪里当作心头上的宝,那个调皮的野丫头仍是罗伦斯的头痛制造机。小时候,跑上山玩而弄得满头是血回家的事不晓得发生过多少次,幸好最近安分了很多。
可能是长大了自然就懂分寸吧,毕竟她也到了有人来提亲也不奇怪的年纪。
「从早上就没看见她,该不会是闹脾气,上山找熊哭诉了吧?」
想像有熊在窝里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