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见见你那些外遇对象。
只留下一行留言,妻子亮子就离家出走了。不是挑本乡不在家的时候,也不是趁他洗澡的时候,一早起床,亮子就不见了。从前去法国时本乡买给她的老旧旅行箱从储藏室里消失了踪影,打开衣柜一看,也随处可见冬季衣物被带走的痕迹。
这下子可怎么办?
尽管四下无人,本乡还是佯装平静,静静地掩上衣柜门扉。但是,心跳明显加快,腋下也开始冒汗。
他并没有外遇。无论本乡怎么解释,恳求亮子原谅自己,但亮子始终不相信,也不肯原谅他。过去犯下的唯一一次错误,多年来一直都啃蚀着亮子的心灵吧。
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才好?本乡并没有可以商量的对象。大学母校悬疑推理研究会的同窗们口口声声说着本乡是母校之光,因为他成为职业小说家出道以后,三十年来持续都有作品出版问世。但是,其实心里都巴不得本乡早日从他们可望而不可及,可谓圣域的文坛上跌下来。要是本乡回到研究会,他们肯定会一派悠然地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说:「看吧,你果然没有『真正的才能』。」听说女人间的嫉妒很可怕,但是男人间的嫉妒更是根深蒂固,棘手又难缠。相同领域的作家们表面上相处融洽,互相称作朋友,其实也是竞争对手。聊天的时候除了谈论工作,绝不会触及彼此私人的生活。
看到挂在墙上的全身镜里,自己身上灰色T恤的腋下部位因为汗水变了色,本乡心想总之要先冷静下来,于是走到一楼客厅,坐在椅子上点了烟。接着,打开一直放在餐桌上的黑色皮革行事历。
「凶器:干冰」、「冻伤的温度?」、「推定死亡时间有改变吗?」
……拿错了,这本是伏笔记录簿。明明四下无人,本乡还是极尽能事地佯装平静,一脸若无其事地把伏笔记录簿放回桌上,再打开另一本款式相似的行事历。没有什么特别意义地确认近几天的行程,然后惊觉到某一件事,本乡皱起眉头。
……糟了。
明天明坛社的编辑会送校样来家里。
平常若有编辑上门,都是由亮子招待他们。如果说亮子感冒没办法接待他们,这个借口行得通吗?但是,以前不管有没有感冒,甚至是得了流感,亮子照样会出来露脸,也因此曾经把流感传染给编辑。那时候真是对不起他们。
本乡把变短的香烟捺熄在烟灰缸上,等着前端的朱色火光完全消失以后,才移动到作为工作室使用的书房。打开电脑,点开邮件信箱,写了封电子邮件告诉明坛社的责任编辑,亮子因为流感卧病在床,所以不用亲自跑一趟,直接用传真把校样传过来吧。记得之前被亮子传染了流感的人,也是这名男编辑。按下寄信键,打开将变作校样寄过来的电子档原稿,没有来由地摆出确认的动作,过了五分钟后,收到了「我知道了」的回信。时间戳记显示为十二点十五分。这时间对编辑来说还是早上。
那么,这下子可怎么办?
本乡再一次在心里嘀咕,仰望天花板。与之同时,电话响了。铃声响了几次以后,转入传真模式。放在书桌角落的复合式影印机吐出了一叠A4纸张,是在周刊杂志上连载的专栏校样。拿起纸本校样,本乡忽然想到。
……记得只要按时吃药,流感一周左右就会好吧?
但亮子真的会在一周内回来吗?万一没回来,被编辑他们乱嚼舌根,自己在业界中以「疼爱妻子」出了名的好丈夫形象不就毁于一旦?这个业界本来就小了,编辑们的嘴巴更是和刚交完稿的作家身心一样松。
这可怎么办?烦恼的同时,他也发觉自己比起妻子离家出走,更绞尽脑汁在设法保全自己,不由得对自己有些厌恶。预想到接下来一个小时左右,精神状态都无法好好工作,本乡便从信件收纳盒里抽出昨日刚收到的文艺杂志,用拆信刀切开封口。瞥了一眼目录,顿时感到疑惑。连载阵容当中,少了有森树李的名字。接着更发现角落补充了一行小字,说明有森树李因身体不适暂停连载。
……对喔,还有这一招。
本乡站起来,把手机、钱包和烟塞进口袋,再走进卧室,拿了好几件内裤与衬衫就往行李袋里头塞。
因为平常会请编辑开车载他到高尔夫球场,所以责编们都知道爱车BMWM6Cabriolet的车号。作家与编辑的行动范围不仅小,甚至彼此重叠,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的车子停在某个停车场,就会被发现「本乡大作人在某某地方」。本乡来到大马路上拦了计程车,抱着成了逃犯的心情眺望窗外。如果是坐电车长途旅行,就会更有在玩逃犯游戏的真实感,但计程车不到十五分钟就抵达了目的地,还没酝酿好悲壮的情绪就不得不下车。本乡心情郁闷地站在帝国大饭店的柜台前,这里也是他和妻子两人初次结合的所在。请熟悉的服务员确认亮子是否正下榻这间饭店,得到「没有」的回复后,本乡坐困愁城。他一点计划也没有。
「……之后内人也会过来,我先进房间吧,一样1228号房。」
「知道了,本乡先生。和往常一样1228号房对吧?请问您这次预计会待上几天呢?」
「我想想……就先订两星期吧。」
「请问需要预约用餐,和为夫人安排SPA行程吗?」
……少多管闲事。已经在这里工作多年,年纪也有四、五十岁的柜台服务员铃木并没有恶意,但本乡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咒骂。勉强隐瞒了「妻子失踪」的事实,在对方的带领下走进房间,房门关上的同时,本乡一头倒向床铺。接着从口袋里掏出智慧型手机,躺在床上查看电话簿。他试着从成排的文字中找出亮子可能会前往的地方,但老实说一点头绪也没有。他翻个身改变姿势,仰望高挑的天花板。
——我一定会让您成为日本首屈一指的作家。
事隔多年,本乡忽然想起了亮子说过的誓言。
——所以,请让我留在您的身边。我会全心全意辅佐您。
说着这些话时的亮子双颊绯红,表情泫然欲泣,哪有人拒绝得了她呢。可是,他都还没有成为日本首屈一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