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放眼未来,不该着眼于世界的灭亡,然后想办法将优秀的艺术流传下去。这就是活在现在的我们的使命。
明明在研究日本文学的评论家,居然连基督教也这么了解!结果我沉醉在小春春的渊博学识里头,那时候没能仔细问他,为什么会觉得「文学已死」。
留下能够流传后世的文学——这种念头当然也一直存在于我心里。我也能够理解为什么那些名作,能够被人们传阅百年甚至千年。然而,我是小春春口中的「只把文学当作赚钱手段的俗物」,也就是在出版社上班的编辑。可是,俗物只能把文学当作商品卖钱。因为若不这么做,活在现在的作家就会活活饿死。
小春春为了讲课做着准备,我也在旁边帮忙。忽然间,我发现桌上摆着一个可爱的小盒子。
「小春春,这是什么?」
我一问,小春春的表情像在生气地回答:「巧克力。」这么说来,十四号正是情人节,也是甜点业界一年一度的商业大战。
「咦?这是谁给你的?不对,小春春,你会收这种东西吗!」
「……因为小梨梨每年都不送我嘛。」
小春春令人始料未及的冷漠答案让我感到天旋地转。什么啊,这是什么意思嘛!
隔周某天下班后,我莫名其妙地被邀请到了河野悦子家。当然不只有我,还有女性杂志编辑部的森尾登代子、柜台服务员今井和米冈先生也来了。我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一定要亲眼瞧瞧河野悦子究竟住在多么令人倒尽胃口的时髦房子里,结果却是一栋又破又旧、感觉随时都要倒塌的迷你透天厝,让人怀疑搞不好比我出生的老家还要破烂。到底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表现我的惊讶才好,真是教我苦恼。甚至一走进屋子,所到之处地板都往下凹陷。这栋房子真的能住人吗?
「……这里是你的老家吗?」
「不是,用租的。因为房租比租一般的公寓便宜嘛。」
河野悦子洒脱不羁地说,没有表现出半点难为情的样子,让我内心涌起了亲切感,虽然又很不甘心。紧接着走进屋里的今井在背后发出尖叫:
「我的天,玄关好窄!根本没办法脱鞋子嘛!」
「你自己要跑来别人家,不准抱怨!旁边有传单吧?把传单铺在地板上,随便找地方放鞋子吧!」
「悦子,你鞋子也太多了吧?整理一下啦。」
「上面的柜子已经塞满啦~」
「你到底有几双鞋啊?」
「大概一百五十双左右吧?」
「你是蜈蚣吗!不对,连蜈蚣也穿不了这么多!」
其余三人吵吵闹闹地走进来,径自往餐桌旁边的椅子坐下。河野悦子根本没有时间歇歇脚,就叹着气在紧邻的厨房把一整盒的鸡蛋和水丢进锅子里,然后打开瓦斯炉,再把也倒了水和高汤包的大锅子放在另一个瓦斯炉上点火。
「好有昭和风情的地方喔!这么老旧又狭窄的房子,我以前只在早晨连续剧里看过呢!」
今井对河野悦子住处的感想贴切到了我忍不住失笑。
四十分钟后,煮了黑轮的大锅子移上餐桌。期间,谁也没有帮河野悦子的忙,女孩子(包括像女孩子的人)们一直兴奋地吱吱喳喳聊天。总觉得从出生到现在,这还是我头一次参与很有女孩子家气息的事情。这就是人们口中的女生聚会吗?当然,我以前并没有受到霸凌,每个时期也都会交到女生朋友。但是,那些朋友都是在女生族群中,和我属于同一层金字塔等级的人。现在这群人如果以学历来分级,最顶端的人就是我。但是,如果用女生族群来分级,我就变成了垫底。这点自觉我还有。
为了庆祝河野悦子在第一次约会后还有第二次约会,以此为名义,大家各自拿着啤酒干杯,听着河野悦子分享与对方认识的契机。中途,河野悦子在附近房仲公司上班的朋友也加入我们,狭窄的房间又变得更拥挤了。
「悦子,结果你穿什么去约会?」
「ALEXIS MABILLE的连身裙。」
「真积极耶!」
「但下个月付完卡费我可能就要饿死啦!」
「那对方穿了什么?」
「看起来应该是Ann Demeulemeester吧?不然就是Martin Margiela或者是Dries Van Noten?安特卫普六君子(注:安特卫普六君子(The Antwerp Six)指1980年代在欧洲时尚界崛起的比利时设计师总称,第一代共有六人,因皆毕业于比利时的安特卫普皇家艺术学院而得名。)我没有太深入研究,所以分不出差别呢。」
对话中时不时夹杂着很像咒语的单字,除了我和房仲业者以外,大家都听得懂,让我感觉到自己与他们之间果然还是存有一堵高墙。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他们那一边。因为对我来说,打扮是种罪过。然而前些天鼓起勇气,穿上河野悦子为我挑选的衣服去公司以后,却受到了广大的好评。
——藤岩小姐,你还这么年轻,应该再多打扮自己一点呀。这样子很可爱喔。
连碰了面谈事情的年长女作家也对我这么说。明明不管工作也好,生活也罢,反正衣服能穿就够了,为什么人类都追逐着外表的光鲜亮丽呢?
喝光的空啤酒罐越来越多,最先倒下的人是河野悦子。接着倒下的是疲惫憔悴的米冈先生。除了河野悦子和米冈先生,我和其他人都没有聊过天,所以感到如坐针毡,但柜台服务员今井却一脸兴致勃勃地向我搭话:
「嗳嗳,藤岩小姐的男朋友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平常都聊什么?」
「我也很好奇。像藤岩小姐这样的人,会和什么样的男人交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