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这一类人,其实根本写不出小说。这点是在我升上大学、进了历史悠久的纯文学类同人志社团以后领悟到的。社团里很多人都是和我相似的类型,从小到大的经历也都和我差不多,这些人无一例外都非常讲究条理。他们都深信自己写的小说是「正确的艺术」。但坦白说除了奇迹般屈指可数的天才外,根本只是一群人在自己熟悉的圈子里互相吹捧而已,日语虽然正确,故事却一点也不好看。反而是十七岁就得到《CoAsS》的新人奖、以前也没看完过几本书的孩子所写的拙劣爱情故事更能让人心潮澎湃。多么清新的感性啊,故事的发展也完全让人跌破眼镜。只要热情和最基本想说的话能够传达给读者,文法不正确也没关系,反正挑选出得奖作品的编辑再负责修改就好了。
一年过后,我就退出了那个同人志社团。然后在自己在那之前写的两本小说都没有通过纯文学类新人奖的第一梯次评选后,就慎重地接受了这项事实,也放弃了成为小说家的梦想。
时间又过了一周之后,我终于看完了如今正追逐着我所舍弃梦想的人们写下的二十件参赛作品。
「你速度好快!有在做自己的工作吗?」
贝冢似乎是为了其他事情而来,我把装了参赛作品的纸袋递还给他,他就失礼至极地这么问我。是为了找河野妹才来校对部的吧,但她几乎每天都准时下班回家。
「当然有啊。我又不是你。」
「你真失礼耶。」
「彼此彼此。我可是帮你做白工,至少该请我吃顿饭吧。」
「哦,好啊。今天约好的讨论行程取消了,我刚好有空。」
「太幸运啦~人家想吃猪肉涮涮锅!」
「请问可以让我同行吗!」
我在心里大叫了一声「啊?」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我的天啊!眼前的人不正是笑容灿烂迷人的正宗吗!
「……你谁啊?」
贝冢没给好脸色地问。对喔,这个人从他的个性看不出来,其实很不擅长和刚认识的人相处。我回想起了入社典礼那时候,贝冢没有和任何人交谈,一个人孤伶伶的样子。但赶在我开口介绍之前,正宗就自己朝气蓬勃地回答了:
「我是凹版印刷厂的业务员,敝姓正宗!您是文艺编辑部的编辑吧?今天先把公事撇在一边,我一直很想认识文艺部的编辑!啊,不过,还是请容我向您请教公事!」
想问公事的话,这男人刚好是这间公司里最不适合的人选喔─但我把这句话咽回喉咙,抢在贝冢说话前回答了:「当然可以!听说这位编辑要请客,一起来吧!」
推着依然一脸欲言又止的贝冢的后背,让他回到编辑部后,我也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和正宗一起走进电梯。自己身上以外的古龙水味掠过鼻尖。真看不出来,这应该是宝格丽的Jasmin Noir香水。讨厌啦,怎么办,完全超乎我的想象,心跳得好快!
「米冈先生,您和刚才那位编辑交情很好吗?」
正宗自然没有发现到我内心的小鹿乱撞,向我提出问题。
「嗯,因为我们同期进公司。虽然交情算不上很好,但因为在公司里同期的人很少,所以比起跟其他人比较常聊天。」
简短的对话在电梯抵达一楼,电梯门打开的同时就结束了。等了一会儿与贝冢会合后,就用编辑部的经费搭乘计程车,前往京桥一带。
在每个座位都冒着蒸腾热气的猪肉涮涮锅店内,正宗发挥了小狗般惊人的亲和力,三两下就让贝冢对他敞开心胸。而且我发现,正宗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笨。贝冢对印刷厂发表着琐碎的意见时,他会笑容满面地侧耳倾听,假装在看邮件,实则迅速地悄悄把贝冢的发言用智慧型手机的笔记功能记录下来(我侧眼偷看到的)。有些意见很中肯,像是:「有些特殊的加工和印刷方式虽然没有前例,但希望可以让我们挑战看看。」、「如果你们做不到我们要求的格式,应该要一并提出替代方案或解决方法。」但也有一些只是霸道的无理要求:「总之你们排时程这件事要再改善!虽然比我们要求的时间还慢,但结果不是都赶出来了吗?既然如此,从一开始就把时间往后延嘛!」但正宗把所有意见全写了下来,甚至不着痕迹地问出了接下来某本初版印量可能很高的书,非常敬业地顺便尽了业务员的本分:「我认为这本书能让敝公司获益良多,请问能委由敝公司处理吗?」哪里笨了,一点也不。而且在手机萤幕上点击打字的速度超级快。恐怕比一般人对着电脑的键盘打字还快吧。
啊啊,真想再深入了解他。他平常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为什么会进入印刷厂工作?个性又是什么样子呢?
结果两个半小时,我都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因为明明是三个人一起吃饭,我却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贝冢一~直不可一世地高谈阔论:「我告诉你,所谓文艺——所谓出版社——所谓印刷厂的使命——」以不擅长和刚认识的人相处为借口,假装自己很怕生,但其实贝冢都趁着这段时间观察对方,评判对方的地位是否比自己高。然后,一旦判定对方比自己的地位低,就会彻底轻视对方,态度变得高高在上。因为我隶属于有些特殊的校对部,毕业的大学又比他母校的偏差值高一些,所以受到了对等的待遇。但是,正宗不仅比他年纪小,姿态也压得很低,最重要又是印刷厂的业务员,看来是被判定地位比自己低了。两个半小时下来,贝冢都一派自命不凡地发表长篇大论,简直没完没了。虽然带着和煦的笑容听着他说话的正宗非常可爱,但是——
……臭贝冢,快蒙主宠召吧!
「嗯?你说了什么吗?」
「不,没什么。编辑大人,感谢您的招待。」
要是正好有什么又重又硬又具有黏性的尖锐物品掉到他头上就好了——我瞪着贝冢坐进计程车时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后脑勺,在店门口送他离开。
「不是这世上所有编辑都像他那样,别误会呀。」
计程车扬长而去后,我这么说了。闻言,正宗带着微微的苦笑回道:「我知道。但在这个行业,都是那种人会出人头地呢。」年纪还这么轻,已经看破这世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