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穿了,就是「什么都是」。
时下经常说「古剑道里有压制技和踢技」,而仕挂就是最重要的例子吧。脚踢、拳刺、固定对方「脚后扔出去、朝倒下的对手打刺、脚踢、刺、压制、绞技、关节技等等全包含在仕挂里。
但是,纳就没有那些形。纳不论受到仕挂如何攻击,皆是站着拨开,或者拨开后重新站好;要使用击面、击腹、击手、刺喉,也就是以所谓的正统剑道技巧应对。纳便是这种角色。
是的,原本并没有「桐谷流」一词,但若真说起来,所谓桐谷流的练习,即是指导者会不择手段攻击,而习技者须忍耐承受那些攻击,并仅以受限的四种技巧反击。就是这么回事。
因此,我总抱着必死的决心。自从不再会被典光牵制、打倒在地,且隆明开始扮演仕挂后,便要自己也不被哥哥打倒,每天早晨都仿佛上战场一般。
但是,我认为那是稀松平常。反过来说,我也只知道那些,因此才会产生疑问。战争结束、建好新道场、聚集学生,但不知为何反复练习的全是站技。典光绝少使用压制技或踢技,但使用时,又极度手下留情。他既不会对倒地的对手踢击,也不会将人压在地上扭过对方的胳膊。
为什么不和所有人一起做我们采取的练习呢?——我这么问道,只见典光在夕阳下眯起眼睛,笑着说:
「……那是因为,你们是桐谷的男人啊。那些练习,只给桐谷的男人做就好了。」
那是个完全令我无法接受的答案。
然而,典光也绝不是个少话的男人。当练习结束、在杂树林里休息片刻时,我若问他,他便常常对我们讲以前的故事。
「……像现在这样拿竹剑和防具练习剑术,是从江户时代中期开始的,不过,这个家的祖先其实不是武士也不是剑术家。有位在明治初期从事防具业的津田修身……算是我的伯公;这位津田修身呢,据说建立了桐谷道场的前身。而他的姓氏津田是从何时换成桐谷,这就没个定论了。」
说着往事的典光总一脸温柔。
「当时流行一种击剑公开赛……时代从江户换到明治,因为废藩置县而丧失武士身分的剑术家们,全都落得一同失业的下场。而击剑公开赛就是聚集那些失业武士举行,也是日本最初的剑道职业公开赛。似乎也允许一般人参加。只不过,一般的外人剑士得花上些钱;若是有名气的剑士,就能从公开赛的主办拿到谢礼……当时的人们把剑道当作和相扑一样的大众娱乐,十分沉迷呢。」
典光说,这是个既有趣又缺乏严谨的活动,但没多久,击剑公开赛在明治政府的打压下遭到禁止。尽管我是个小孩子,但也认为「想来也该如此吧」。因为,将剑道当表演给人看,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之后紧接着颁布了废刀令,且明治政府的规范不只针对击剑公开赛,甚至影响了道场里的练习。然而,津田修身又是如何克服那般困境呢?
「……不清楚。」
就是这样。究竟是真的不知道,抑或是他不想说,总之,后来都错过问他的机会了。
此外,典光总会如口头禅般说,以前在试砍真剑时都会使用真正的尸体。
「老师也砍过吗?」
是的,我们总称呼祖父典光为「老师」。
「是啊,有噢。」
讲述这事情的典光神情十分恐怖。他原本就是位有如般若垂着眼帘、皱着眉头的人,然而这种时候他的眼神会愈加锐利,哪怕正在用餐也会一个迅速起身,「耶咿」地将空气劈开。
「……不管是骨头还肠子,全都一直线地干净砍下。」
但是,过没多久我便分辨出那其实是骗人的。
江户时代有称作「御样御用」、替人拿刀剑试砍的工作,其中有个以「斩首浅右卫门」之别名广为人知的山田浅右卫门家族。我读到了一些关于那家族的事,便好奇地查了些资料,发现禁止拿受处决的死者试砍是在明治三年,而废除斩首刑则是在明治十五年。说到明治十五年,便是这位典光的出生年。不论怎么算,典光曾拿真剑斩尸体这事都让人无法置信。
不过,我也没有针对这件事不客气地对当事人说:「那是骗人的吧。」
剑道该算运动,还是武道?
这是近年来在与奥运柔道比较时频频被论述的主题,但是那老早就分清楚了。
进行比赛的剑道,是运动——早在剑道起始的江户时代,便已有此一说。
从宝历年间(注:西元一七五一年至一七六四年。)一刀流的中西忠藏起超越流派隔阂、传播开来的「竹剑击打练习」,马上遭遇来自内外「非实战性质」、「小孩子把戏」等批评。
在感叹这时期一刀流的话之中,有这么一句:
「一堆人自己不挨打,只管把对手打啊打的,每天流着大把汗水。」
这完全是运动。当剑术采用不会伤害对手的竹剑,以及不令自己受伤的防具,便已从设想以真剑分高下的武术,转化为享受互击乐趣、「名为剑道的运动」。尽管是暂时性的,但击剑公开的成立可说是证据。剑道从创立期起,便是个能取悦当事人和旁观者、了不起的「竞技」。
而我认为,现代的剑道只要如此即可。
人没有斩人的必要,因此也不需要斩人的技巧。
在表示有斩中或没斩中的旗子举起之前,我想问:请问有谁曾实际斩过人?
能够斩人的技巧。
追求那技巧实在是万分可怕之事。
我会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