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先人和尾先虽然不可怕,但鵙屋确实是妖怪的巢穴。她看见许多付丧神,还能感受到其他妖气,但不知道潜伏在什么地方。
未绪看得见妖怪和幽灵,这是与生俱来的能力,所以才明白妖怪有多骇人。
而且久我山家有大量古书,晒书是未绪的工作。有祖先代代相传的书,也有禁止未绪触碰的书。即使如此,未绪晒过的书依旧多不胜数。
起初她是和一名年迈仆人共同负责晒书工作,仆人不仅教她工作,也教她识字。父母把晒书这些杂事全都丢给仆人处理,几乎不曾露面,所以未绪也有时间读书。
当时她学到了一些知识,也曾在某本书上看过「食人之妖随处可见」。要在鵙屋进行搜索应该非常危险,如果传闻属实,小袖之手可是曾让江户化为火海的邪恶妖怪。盗窃行为一旦曝光,可能会吃不完兜着走。
明知有风险,未绪却无法停手。这么做不是为了久我山家或父亲,此刻浮现在她脑海的是弟弟的面容。弟弟对她说过的那句话,至今言犹在耳。
「姊姊,求求你不要出嫁。」
得知未绪要出嫁后,清孝嚎啕大哭,苦苦哀求父亲别把未绪嫁出去,父亲却无情地将他推开。
「女人就该嫁人。」
文忠说得并没有错。家中既有嫡子,女子就会被嫁出门。不只是久我山家,世间父母都期望让女儿嫁进条件优秀的好人家。让女儿就读女校,也是为了提高结婚对象的条件。
未绪的情况却截然不同,根本无法指望能有个幸福的婚姻。父母没将她送进女校,还把她当成仆人使唤。不,地位可能比仆人还低。
她在久我山家根本没有容身之处,每天都对自己被生下来这件事感到无比愧疚。
* * *
「这个家愿意收留你,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这是父亲的妻子美津江的口头禅。虽然该尊称她为母亲,但她不是未绪的生母。美津江也不想听未绪这样喊她,甚至不希望未绪跟她搭话。两人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
生下未绪的是久我山家的女仆。她不是文忠的妻妾,只是被父亲染指才生下未绪。女仆被雇主玩弄的案例屡见不鲜,生下的孩子也得不到任何名分,这些孩子大多数都不会受到家族的认同,也有人在怀孕期间就被迫堕胎。
这名女性之所以能生下未绪,是因为当时久我山家没有子嗣。父亲和美津江生不出孩子,所以才不惜借用仆人的肚子也想留下自己的血脉吧。父亲没有将刚出生的未绪接回家,但在东京近郊租了间房供母女居住。
未绪不知道文忠对她的生母是否怀有情愫,也不知道母亲对文忠有什么想法,但她已经没机会问了。未绪三岁时母亲就染上传染病而过世,未绪才被接回久我山家。那就是一切苦难的开端。
当时她才三岁,与生母共度的记忆早已模糊,但在久我山家的遭遇却依旧鲜明。
比如美津江经常对年幼的未绪说:
「你根本不是人,只因为你是延续香火的道具才好心收留你,所以不准忤逆我。」
对美津江来说,未绪是窃占丈夫的狐狸精的女儿。一方面也是因为文忠和亲戚都怪她怀不上孩子吧,社会的风气总会把生不出孩子的责任归咎在女性身上。
于是美津江将这股怨气发泄在未绪身上,凡事都对她发火。未绪受尽辱骂,有时还会被赏巴掌。
不只是言语羞辱和暴力而已,连未绪带过来的亡母衣物都被美津江没收。而且美津江不是单纯没收而已,还会故意将汤泼在地上,再把未绪母亲的衣物扔在上头。
「用这个把地板擦干净。」
且如此下令。
「可是……」
「『可是』?狐狸精的女儿还敢『可是』啊?你想跟我顶嘴吗?」
表情虽然像般若那般骇人,美津江的嘴角却带着笑意,彷佛开心得不得了。
「我没有顶嘴……」
「那就快点擦干净。」
美津江态度依旧强硬。未绪的立场无法做出反抗,只能跪在地上将母亲的衣物当成抹布擦拭地板。浅红色的美丽衣裳染上了汤的颜色,变得脏兮兮的。
泪水涌上眼眶,滴落到刚擦过的地板上,形成小水滩。见状,美津江满意地说:
「这可是为你着想啊。」
不只是嘴角而已,连声音都带着笑意。美津江用愉悦的语气向未绪奉劝道:
「认清身份是很重要的。你和那个女人一样,都只是像抹布般低贱的人类,要有自知之明啊。往后你就继续趴在地上苟且偷生吧。」
父亲没有为她说话,还将未绪当成不存在的空气。就算美津江对她百般打骂,父亲也不曾出言警告,根本不理不睬。
未绪七岁时,美津江终于生下孩子,而且还是儿子。美津江的架子摆得更高了,父亲也欣喜若狂。
「这样就不必让女仆的血脉混进久我山家了。」
他当着未绪的面这么说。父亲从来没喊过未绪生母的名字,不是顾虑美津江的心情,应该是根本不记得。或许不是忘记,而是从一开始就不知其名。
于是未绪连道具都不如了。继承人诞生后,就没必要把她留在这个家。如果能在这时候被久我山家逐出家门,在某种意义上或许也是一种幸福,还能让人生重新来过。
但她没有被放逐,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或在更早之前,久我山家就日趋衰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