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衣服。”
她从琳琅满目的衣橱里挑出一件连衣裙。漆黑的底色上点缀着色彩各异的蔷薇图案。颈间金银的项饰愈发增添了光彩。头戴四重花边,褶饰华美的波奈特帽,风范有如西欧的贵妇。弗洛里卡在比安卡颌下系着波奈特帽的丝带,同时开口问道:
“这枚项链,也是你父亲送来的东西?……抱歉——也是您父亲的礼物?”
比安卡表情不改,淡淡地回答。
“谁知道呢。我不记得了。”
又仿佛想起什么,接着说了下去:
“话说回来,我似乎还没告诉你吧。看也知道,我的大脑,和乌鸦脑子的大小差不多呢。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记忆有相当的偏差。虽然不至于忘掉语言,知识教养之类浸在骨子里的也不会消失,但日常生活里的小事,转眼就会全部忘掉。问我赠主是谁也没有意义。或许是父亲,又或许是祖母。当然,是叔父也说不一定。这样一想,这位叔父又是什么模样呢?真讨厌,不过一段时间没见,就连这点事也想不起了。”
“……抱、抱歉!我没想太多……”
“无所谓。这点细小的罪过,可比不上趁着淑女安睡时候,就想夺走别人嘴唇的家伙。”
弗洛里卡羞得满脸通红,下意识地跪倒在地。膝下的石板触感冰冷而坚硬,仿佛对罪孽深重的囚犯弃之不顾。
“那么——,该怎么惩罚你呢?对没有自知之明的母猪,是有必要教训一下。”
“啊啊,怎么会……请您放过我吧……”
嘴里说着求情的台词,弗洛里卡却感觉脊背一阵酥麻,震颤不已。比安卡究竟想用何种方法惩罚自己呢。她的理性虽还抱着一丝抵触,身体却难以遏制地渴求着比安卡的虐待。无论接下来将迎来怎样的精神凌辱或肉体苦痛,她都愿意接受。
“哼,今天就算了。姑且判你缓刑吧。趁我还没忘记,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好像看穿了弗洛里卡的欲望,比安刻意嗤笑一声,转移了话题。弗洛里卡心中便闪过不知是安心还是失望的情绪。
“……什么事情?”
“我做了个梦。自从来到这座修道院,同样的梦已经反反复复出现许多回了……真不可思议。还在伦敦本家的时候,做梦在我可是件稀罕事。”
“您梦见了什么?”
“梦从中庭开始。但和现在的中庭不大一样,梦里的没有花坛,只剩下泉水。然后……有个没见过的年轻修女——大约二十岁吧——在泉水里沐足。”
“确实奇怪。这座修道院里,没有哪个修女称得上年轻的……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别太着急,才要讲到重要部分呢。梦里有人抱着我。至于那是谁,就记不得了。只知道她穿着一身脏兮兮的修女服,抱着我穿过中庭,往图书馆走了过去。”
“图书馆……”
如比安卡所言,修道院内确实有一座图书馆。其中藏书的大半都是拉丁语写就的,但就算换成现代法语或者西班牙语,估计也会是一些看在弗洛里卡眼中有如天书的内容吧。
“关键在于,我究竟是怎么梦见图书馆里的光景的。今年四月确乎是我头回拜访这座修道院……虽然记性不好,但我敢肯定我一次也没进过图书馆。你怎么看,弗洛里卡?人类果真能梦见自己从未见过的情景吗?”
“……我说不清。总之,应该先确认一下大小姐梦见的图书馆,与现实里修道院的图书馆是不是同一座。”
“也是。虽然不愿承认,这回就姑且算你答对了。等到早上输液结束,就带我去图书馆吧。”
顺从比安卡的提案,弗洛里卡站起身,去准备输液的器械。
第五场 在远古智识之墓场
距离弗洛里卡身穿女仆装,抱着比安卡在回廊亮相已过去数日时间。擦肩而过的几名修女都没能忍住,挨个笑出声来。并非穿这身不合适。莫如说她高挑的身材与女仆装正相称。但在把任性的弗洛里卡从小看到大的修女们眼里,实在是一幅滑稽的画面。
人的适应力也真是恐怖,弗洛里卡照样穿着女仆装,但不过几天时间过去,现在却鲜少有人会嘲笑她了。唯有一人在面对她时还挂着笑脸,那就是玛格达莱娜。但任谁也不能从她天真的笑容里看出丝毫讥讽的意思。
“真想不到,那位修道院长,如今竟然变成这副模样了。以前她动不动就拿鞭子打我呢……”
目送含笑的玛格达莱娜离开,弗洛里卡夸张地叹一口气。
“和我们又没什么关系。你还是把心放到图书馆上吧。”
比安卡照旧表现得漠不关心,开口下了指示。好像在说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
与修道院其他建筑类似,图书馆也是石砌而成,规模与宿舍相近。远望虽不显眼,走近后却格外有种朴实沉稳的意趣。推开嘎吱作响的门,走进去,干草似的气味涌入鼻腔。故纸堆的气味沉静十分,不多久夹杂的霉味就越发明显,让人眉头一皱。
右手高高举起提灯,便照出几台许是用于誊写使用的书桌,并排放着,旁边书本堆积如山。虽然安置了银质烛台,里边却半根蜡烛都没有。四处积着厚厚的灰尘,想来好久没有打扫过了。墙边虽零散立着几个书架,大部分书却堆在桌上地上。馆内分隔出许多小隔间,由拱形的门户相连。
弗洛里卡步步深入,隔间就染上提灯的耀眼橙光,房里的物事清晰浮现出来。她正往下个房间去时,眼前忽然暗了。
仿佛小鸟在树枝间驻足,比安卡优雅地坐在弗洛里卡左腕上,脸上露出些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