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幕 人偶的华尔兹 --Valse de la poupée--③

洛里卡向米拉娜刺下五寸钉的那日起,便有了预兆。

  ——当真如此的话,米拉娜!你这女人也太疯狂了!耗费七年漫长的时光,为芭蕾献上自己的人生,到头来,竟是为了将自己的肉体炼化成真正的人偶!那刚才与玛丽安的拥抱又是什么意思?她满怀天真地思慕着你,等来的竟是这般无情的回应?你真能残忍到如此地步吗。难道你对自己那生死未卜的母亲,竟然偏执到了这种程度?母亲为了人偶不惜堕落成娼妇,你就非要变成发条人偶来向母亲求爱吗……!

  弗洛里卡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泪水为她的眼角点上赫红,那是真真正正的血泪。放任视野染得赤红一片,她的脑海中又生出崭新的五寸钉。

  弗洛里卡战栗不止。钢钉的刺出与否已然不由她的意志决定。有如妖艳的娼妇技艺娴熟地榨取客人的精力,米拉娜只是舞蹈,弗洛里卡的思念就无可遏止地向她倾泻而去。

  不经意间,米拉娜开始连续的平转(chaine)。以双腿为轴回转不止,同时缓慢地移动。转轴笔直挺立,没有分毫的偏移。速度稳定得不可思议。旋转中看不出半点“斯万尼尔达的独舞”应有的曼妙,机械得有如发条。

  ——米拉娜……既然你想要,那我就把所有妄想都交与你吧!

  弗洛里卡在心底决意道。却又心生畏惧,害怕不光是妄想,就连自我也要被米拉娜一并夺走了。然而,新的钉子又倏地榨取而出。仿佛成群结队的新生鱼秧,无数钢钉被米拉娜的躯体吸引而去。

  旋转起舞的米拉娜,在她眼里已经被扎成了刺猬。如同锻冶场四散陈列的人偶工艺品。钉子、钉子、钉子,从头到脚,惨不忍睹。钉刺的苍白斑点将米拉娜的肌肤尽数覆盖,形成陶瓷般艳丽的新一层表皮。与唯有弗洛里卡才能看见的钉的幻象不同,这层异样惨白的皮肤真切映入了会场每个人眼中。

  如今,所有人都理解了米拉娜的打算。斯万尼尔达扮作葛蓓莉亚,是为了拯救未婚夫弗朗兹。她却不同。米拉娜发自内心地渴求变作一具人偶。她渴望成为完美无瑕的人偶,夺回曾抛弃自己的母亲的爱情。

  弗洛里卡思考着。参照舞剧《葛蓓莉亚》的结构,“斯万尼尔达的独舞”才该是最适合用来为欢迎会收尾的片段。米拉娜却没有那样编排。反而以“人偶的华尔兹”为整场表演收尾。恐怕在定下这不自然的演出顺序时,她心中已经有了几分预感——。

  演出终于迈向终局。米拉娜的身体之上,未被弗洛里卡的钢钉刺过的地方,便只剩下那蓝灰色的,宛如义眼的眼瞳了。

  “米拉娜啊——————!”

  弗洛里卡叫喊着跪倒在地。承认了自己的彻底败北。

  即便如此,米拉娜也不愿放过她。

  人偶与娼妇,重叠在她的躯壳之上。

  那不自觉的魅惑身姿冰冷彻骨,要将弗洛里卡逼到无可再退。

  “啊啊…!”

  她呼喊的声音如此悲怆,仿佛要呕出血来。

  她感受到异样的引力。刚刚跪下的双膝,竟然缓缓直立起来了。米拉娜就是那刽子手,生拉硬拽地强迫跪在火刑柱前的魔女站起身。

  弗洛里卡双腿发颤,不受控制地站立。清晰的幻觉又在眼前浮现。自己的下腹,两枚钢钉噗呲地刺穿血肉,从子宫附近的皮肤钻了出来。这新生的两枚钢钉,长度约及二十厘米,粗似成年人的拇指。钉的双子——虽是幻象,又太过狰狞而美丽。

  阵阵刺痛贯穿下腹,教她惨叫出声。

  弗洛里卡诞下的双子划破长空,命中米拉娜的双眼。从双眼眼角倾斜刺入,呲呲地深陷进去,在头盖正中垂直交叉,描绘出几何学的图案:一枚扎进右眼,从颅后左侧钻出来;一枚扎进左眼,又从颅后右侧钻出,凄惨贯穿了米拉娜的头部。

  蕾蒂西亚敲下最后的和音时,米拉娜两手手腕形成歪曲的六角形,保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上身左右摇晃。即便成了这副模样,她也还依着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忠实再现出舞步。

  那时,精疲力竭的弗洛里卡看见了。最初还以为是错觉,或是米拉娜刻意诱导她看见的幻象,可愈看愈感觉诡异。请看米拉娜的关节吧——脖颈、肩部与手肘、手腕、膝盖、脚踝,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变成了球形。球上沿关节弯折的方向凿着滑槽,教人如此熟悉。

  “怎么可能……”

  她喘息般地喃喃自语。

  飘摇浸泡在羊水中的胎儿,尽数变作了球形关节人偶。受那般怪异的现象的影响,新生儿的哭声自世间绝迹。米拉娜却没有成为人偶——她作为人类降生了。知晓此事的人,大都认为她受了神明的恩宠,为她献上祝福。

  她却拒绝领受祝福,连与玛丽安的约定也背弃,只为了母亲的宠爱,就将此身变作了一具人偶。为达成目的,甚至不惜利用弗洛里卡的能力……。

  忽然,米拉娜维持着人偶的姿势,哐当一声向后倒下。只听那令人悚然的声音也知道,她后脑恐怕受了不轻的撞击。然而不言自明的是,她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了。

  “米拉娜!”

  霎时大叫出声的,并非玛丽安。她受了太大惊吓,仿佛脚边的地面都塌陷下去,只能呆滞在原地。

  那难道是弗洛里卡吗。

  答案亦是否定。幻想被压榨到了极限的她,已然没有出声的余力。莫如说还能勉力保持清醒,已经算得上奇迹了。

  原来,那声音的主人是蕾蒂西亚。她像要一脚踢开演奏席似的猛然起身,穿过舞台冲到米拉娜身边。仿佛铁锤敲下钢钉般地跪倒在地,紧紧抱住米拉娜的身体。

  ——哐啷。

  这时,藏住她真容的面具滚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蕾蒂西亚亲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让那本应永久封印的面容曝露在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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