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Ave Verum CorpusK.618
这是那天午后的事。
异样的一行人沿着陡峭的山脊线,缓慢攀登而上。
每个人都身着灰色的修女服,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不留缝隙。胸前挂一串金色的玫瑰念珠。从隐约能窥见的颧骨起,直到下颚,藏在衣物下的每一幅面孔都失了光泽,满脸皱纹仿佛蠕动的蚯蚓。
身处悠久的秘境之中,这里没有能与她们擦肩而过的登山者,可若有谁目睹了此刻的情景,定然会推测这是一支巡礼者的队伍——但浮想联翩的同时,又不得不深感困惑:
因为,若说这群年老修女随队带着的东西是巡礼者的行李,那行李也未免太大了些。
深红的棺柩闪耀着天鹅绒的光泽,载在木制的推车之上。相比一般棺柩的长度,这台柩身尺寸更短,一眼便知是为孩童设计的。棺盖上雕饰着黑蔷薇与银色的十字架,散发出不可侵犯的庄严气息。
如果棺里安葬了儿童的遗骸,气氛本该更加沉重。再看那些年老修女的模样,固然严肃,却并不显得忧郁或神情悲怆。
在如送葬曲般呼啸的狂风之中,那棺柩终于被运进了修道院。
*
Ave,verum corpus,natum
De Maria virgine.
圣堂中飘扬着神秘的歌声。歌声在石造建筑间回响,盘旋的悠扬余韵愈发强化了其中庄严的气息,人们聚集于此,意识在歌声中得到净化,统合为一。
这是莫扎特作曲的赞美诗《圣体颂(Ave Verum Corpus)》K.618。
西历一七九一年一月,莫扎特前去巴登探望养病的妻子康斯坦采。在对妻子多有照顾的合唱指挥家安东士笃请求之下,他以基督圣体节为主题创作了合唱曲。那就是K.618。庄严崇高的旋律与遗作《镇魂曲》K.626有共通之处。而K.618完成半年后,莫扎特未能写完K.626就溘然长逝。
圣所内氛围森严。
祭坛上方的底座上林立了长短不一的音管。音管排布左右对称,构成某种几何图案。
超越人类,同时亦是最具人类气息的乐器——管风琴。
两层手键盘,用于改变音色的音栓有二十余个。相比下界大圣堂中见到的大风琴,这台虽然规模稍小,却仍不失其音色庄严,称得上是“小小的巨人”。
修道院长蕾蒂西亚·圣西尔坐在演奏台上。她的纤指在手键盘间轻快地穿梭,旁人看来沉稳安定的足尖,其实正迅捷地点在脚键盘上,奏响构成乐曲底层的低音。
她戴着光洁的面具,端正地挺直脊背。稳坐于演奏台上的蕾蒂西亚的身姿显得无比神圣,却又莫名流露出恶魔般的气质,仿佛在暗示美丽绝非天使的特权。
一如她将表情隐藏在面具之下,从蕾蒂西亚柔和的肩背曲线间,亦捕捉不到丝毫能够引人注意的动作。换一个自我陶醉型的演奏者,定然会或前屈或后仰,以全身表现感情的起伏,刻意为演奏附上轻重缓急。蕾蒂西亚却维持着分毫不乱的姿势,只是忠实地再现要演奏的乐谱,步调始终保持一致。她演奏得如此稳定,教人窥见她超群的技艺,好像在欣赏自动人偶敲击键盘奏响的乐声,别有一番趣味。
另一边,以副院长芭芭拉为首的年老修女们手举谱面,站立在圣歌队席上。二十名左右善于歌唱的修女从总计五十余人的团体里选出,编成了这支圣歌队。
这首赞美诗本是混声四部的合唱曲,在这仅有女性的女子修道院中,为完成合唱,便对谱面做了大胆的改编。不单对声乐进行重新编曲,就连管风琴的部分也有所处理。乐谱中添上巧妙的修正,以期用管风琴补全此处欠缺的弦乐五部的效果。而这编曲同样出自蕾蒂西亚的手笔。
Vere passum,immolatum
in cruce pro homine.
有几人缓缓穿过身廊,向祭坛走去。
守护着那具小小棺柩,在终于登上的山路的尽头。
如今,归来的十二名修女正踏过最后的行进。
歌声中蕴借的无尽温柔仿佛要包容万事万物,不分正邪,不问曲直。
在每一小节残存的回响间,修女的脚尖正一步一步接近祭坛。
深红的棺柩之下没有载具,只为她们每人的膂力稳稳抬起。
抬棺的动作却不可思议地轻盈。仿佛是棺柩上生出蝴蝶的羽翼,翩然在空中,径自朝祭坛飞去。
举起棺柩的修女却像附属的装饰品。
Cujus latus perforatum
unda fluxit et sanguine
歌词描绘了基督身受磔刑的画面。
为枪贯穿的圣体侧腹。
自伤口流出的血与水。
Esto nobis praegustatum
in mortis examine.
*
四十五小节的赞美诗结束,余韵尚未散去,天鹅绒的棺柩就被安置在祭坛上。
耸立在祭坛后的壁面,其上是壮丽的玫瑰窗。花窗下均等并列了三面尖头窗。正午的日照穿过花窗玻璃,染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