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洁特姐姐!”
玛丽安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莉洁特·尤贝尔。
第七场 人偶出产时代
玛丽安温柔地抱紧莉洁特,微微低头行礼,就离开了房间。根德比恩叼着烟草露出一个苦笑,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蕾蒂西亚,你也真有够无情啊,竟然把玛丽安最爱的姐姐塞到那么闭塞的角落。”
“玛丽安和莉洁特,她们确实是同一天从同一个子宫里诞下的双子姐妹,但和玛丽安不一样,莉洁特到底只是个人偶罢了。她迟早有一天要从这场幻梦里醒来。”
“就像你从梦中醒来那样?”
“……过去的事,我早就忘了。”
“既然忘了,又为什么不肯摘下那副面具?难道不是因为还对过往紧咬着不放,才不愿露出本来的样貌吗。”
“啊啊,也许直到今天,我也还没逃脱过去的束缚。这具受了诅咒的躯体上的枷锁,到底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卸下的。”
“或许吧。”
仿佛两人都在等待对方开口,房间里一时陷入微妙的沉默。
根德比恩啜饮着红茶,无数往事就翻上心头。
他生来就是个健谈的男人,长于话术,自幼起便时时为人揶揄,说他学好就去当律师,学坏只能搞诈骗。成人后在巴黎找到工作,当上<机关>的职员,每天为着保护数目与日俱减的新生儿四处奔走。
不幸的是与<机关>敌对的组织亦不在少数,有次去阿拉伯国家撞上一群全副武装的极端分子,他就在那场恐怖袭击中负了伤。
有个部下半个身子都被绞成碎片。相较之下,他虽然半身不遂,还勉强保住一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根德比恩驱使着轮椅,去拜访殉职部下的家人。得到的结果只是一阵劈头盖脸的痛骂——“如果死的是你就好了”。怎样的回应都失去了意义,话语再惨痛也不过苍白。自恃于高谈雄辩的他这才知道,世上竟然还有没法一笑而过的沉默。
与蕾蒂西亚共有的这段沉默,也就充斥着这般沉重的苦痛。
最先开口的,果然还是根德比恩。
“母体诞下人偶的异常现象——公开至今有半世纪时间了。当时还饱受质疑,现在也成了不得不严肃对待的事实。有人以为这是某种未知细菌或病毒的结果,有人则把这当作一种先天畸形看待。不过,问题关键在于生下的并非普通的人偶,而是球形关节人偶。球形关节是人工设计的产物,是自人类想象力中诞生的结构,自然界中绝不可能存在。即便如此,球形关节人偶仍旧接二连三地呱呱坠地。这就好像,是自然在模仿人类的造物。除了奇迹,还有什么能解释这一切……”
说着说着,根德比恩的眼里就胀满了血丝,本能地开始罗列空虚的词汇。
“根德比恩阁下。太激动的话,您的血压可就危险了。但既然聊到这个话题,我也就姑且说一句吧。我是这样想的——在母胎中形成的人偶,难道不是与人类有亲缘关系的另一个物种吗。”
“怎么可能……! 你想说从人类变成人偶是一种进化吗!”
“是的。这样下去,只要放任不管,人偶迟早会取代人类的位置,后者也将彻底灭亡。你不觉得自然淘汰四字,正适合形容那样的未来吗。既然人偶淘汰掉了人类,不就意味着人偶是比人类更加强大的生命形式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张口闭口自然淘汰……新的性状要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保留下来,就必须有利于个体的生存——这可是自然淘汰的基本原则。崭新的性状应当有助于后代延续。这部分基因编入遗传物质又传与子代,物种才可能得到繁衍。但是,胎儿的人偶化对人类生存又有什么好处了。现在所有人类都在倒数着等待灭亡。你又怎么解释我们如今的处境?”
“不妨这样理解吧。人偶化会使人类失去繁殖能力,单纯只是因为对于人偶而言,繁殖不过是多余的机能罢了。我们终于从繁殖这般低劣的目标中得到解脱。人类超越了过去的价值观,种群存续不再是一切生命的最优先事项——”
“开什么玩笑……!”
“也请你稍作想象吧。在人类尽数死去的世界上,仿佛墓碑般陈列着的无数人偶。那里不必有音乐,也不必有舞蹈,一场永不结束的飨宴……。也许那才是真正的理想乡。”
面具之下,神情恍惚的她歌唱般编织着话语。从往来严守戒律的修道院长口中,竟然吐出了如此轻率的话。异样乃至异端的氛围弥散到空气之中,与在根德比恩车下设置炸弹的那些极端分子有相近的气质。
“……修女蕾蒂西亚啊,我收回之前的评价。看来你还沉浸在那场永无天日的幻梦之中。”
抛下这样一句话,根德比恩离开了房间。
第八场 约内拉·希尔弗斯特里
单凭第一印象,仍谁也无法想象她斯拉夫人特有的雪白肌肤下,竟然流淌着如此滚烫的鲜血。那柔软的肢体里翻滚的,竟是灼热的熔岩。
米拉娜今天也沉浸在芭蕾的排演之中。
左手紧握住墙边的扶手。微微分开双膝,五位半蹲(Demi-plié)。腰向更深的位置坠下,五位全蹲(Grand-plié)。脚退回一位,过渡到手臂动作(Port de bras)。左手保持不动,柔和地扬起右臂。
动作流畅,教人察觉不到关节的存在。
缓缓倾倒上半身,前屈。额头正贴到膝上,右腕往上(En haut)。接着抬起上身,又向后倒下。从柔和的指尖到每一根头发,都贯彻了清晰的意志,充满对美的执念。
于米拉娜·列多夫斯卡娅而言,舞蹈就是她解释世界的唯一而绝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