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唉,弗洛里卡。能请教你一件事吗。”
米拉娜脸上挂笑,抱着玛丽安的肩膀,不知不觉把她挪到自己身前。玛丽安发出支支吾吾的怪声,又忽地萎靡下去。视线慌张地左右游移,拼劲全力,才好不容易向上偷瞄弗洛里卡一眼。在她看来,无论过去多久,弗洛里卡都是往日的那个“漆黑魔女”。
“玛丽安的姐姐又不见了。”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弗洛里卡板着个脸,根本不把玛丽安放在眼里似的,死死凝视着米拉娜的脸。在她眼里,玛丽安与山间的飞鸟走兽没什么区别。
好像眼前赫然立着一段阶梯,创作就是经由刻苦钻研,一级一级登上那台阶的过程。对时时抱着如此观念的弗洛里卡,单纯到仅仅扮作爱丽丝就能收获喜悦的玛丽安,未免显得层次过于低下了。
弗洛里卡固然厌恶,乃至憎恨米拉娜,可既然能心生这样的感情,说明她尚且将米拉娜视作对等的人类。她对玛丽安则是漠不关心。若碰到有人向她打听玛丽安的所在,恐怕也只会回一句“那是谁?”吧。直到说在找“莉洁特的妹妹”,她才可能有些印象——“……啊啊,你说那个啊”。
另一方面,她对莉洁特倒是颇为关注。若非如此,也不会闹出那场不愉快的绑架骚动。她被朝向莉洁特的占有欲彻底夺去心神,至于玛丽安失去姐姐后会如何悲痛哀叹,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唉,弗洛里卡。你见到莉洁特了吗?”
听见米拉娜直白发问,弗洛里卡哼了一声,干脆地反问回去:
“你怀疑我?真够蠢的。”
“意思是你也不知情?”
“废话太多了,米拉娜。没别的事儿就赶紧让路。不然——”
庄严的钟声忽然响起,淹没了弗洛里卡的恐吓。
中世纪欧洲的旋律自钟楼倾泻而下。
“不好,都这个时候了。抱歉,玛丽安,找莉洁特的事还是先往后推推吧。客人该到了。”
“但……”
“没关系,待会儿我还会和你一起找的,好吗?”
米拉娜轻抚玛丽安后背时,忽然响起脚踏石板的嗒嗒脚步声,顿时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明明在质问,声音里却含着教人安心的不可思议的柔和,蕴借了在悠久时光与无数磨难中打磨出的沉稳气质。唯有在戒律中庄严度过前半生的人,才能拥有这样无尽包容的声音。
“院长!”
容貌、性格,乃至生存方式都无比悬殊的三位少女,此时却异口同声地问候道。修道院长蕾蒂西亚·圣西尔便是有如此非同寻常的存在感,足教人恭顺低头。藏住她躯体的朴素修女服,与其他修女身上的服饰一般无二。即便如此也掩不住她以人的异样之感——一切都源于那副遮蔽了她的容貌的光洁面具。面具上雕饰着杏仁状的眼睛,表面光滑,见不到口鼻,与野篦坊一模一样。(注:野篦坊为日本传说中的无脸妖怪,外表如同普通人类,但脸上无眼睛口鼻。一般认为由貉、狐、狸等动物变化而成)
隔着面具,也能听见蕾蒂西亚清晰而森严的声音:
“我们予你们唯一的戒律,即是‘自由(liberté)’。话虽如此,自由绝不等同于肆无忌惮。毫无约束的‘自由’与虚构无异。”
那面具忽地转向米拉娜的方向。她霎时间心生错觉,仿佛看见了那冰冷面具另一侧的目光。阳光穿过金色的汗毛,把雪白的肌肤映得晶莹剔透。她却感觉有无数纤细的钢针,一根一根刺进自己的毛孔中。
“绝不可精神松懈……米拉娜。你为何打扮得那样轻薄,在神圣的回廊上四处走动?”
“……实在抱歉。”
玛丽安发现米拉娜皮肤一阵紧绷。
“此后要多加留心。然后,玛丽安?”
“啊,在!”
她下意识地应道,还紧抱在米拉娜腰间。玛丽安的声音一惊一乍,不似从嘴里冒出来,倒像从头顶钻出来的,蕾蒂西亚却仍然不苟言笑:
“刚才,一名修女找到莉洁特,带她来见我了。据说是在食堂发现她的。”
玛丽安睁大眼睛。
“啊啊!我想起来了!原来是我……我把姐姐留在食堂,自己就走了。唔……院长?我能现在去接她吗?我想把姐姐介绍给客人。”
“不必介绍。今天的客人是根德比恩阁下。”
蕾蒂西亚说出那个熟悉的名字,玛丽安便扫兴地叹一口气。
“什么嘛。客人说的是埃里克伯伯呀……”
“看玛丽安那么高兴,我还以为是哪位尊贵的客人要来访呢……你老是这么急性子。”
好像姐姐教训稍有失态的妹妹,米拉娜在玛丽安的额头上轻弹一下,苦笑着说。
“那个讨人厌的老头,还没死啊。”
另一边,听见]埃里克·根德比恩这个名字,弗洛里卡就满脸不快,毫不掩饰憎恶地吐出一句来。
隔着面具注视着三人各不相同的反应,修道院长突然看向玛丽安。
“玛丽安。作为抛下莉洁特离开的惩罚,待会儿端茶送水的工作就由你来做,没意见吧?”
“……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