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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亏了米拉娜,毫不矜持的泪水也如退潮般收住了。
“哎呀,泪水止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呢。来,这是给你的奖励。”
她微笑着,纤指拨开玛丽安的嘴唇。米拉娜的左手里,不知何时有了一块小小的松糕。右手将松糕细细掰碎,颇愉快地投进玛丽安口中。若说米拉娜像那投食的成鸟,玛丽安就是面向蓝天,迫不及待张开嘴的雏鸟了。怔怔望着米拉娜幽婉的面容,她嘴唇微张,正接下了甘甜的饵食。
美丽的米拉娜。她的美绝非生来具有,而是受了精巧打磨后才显出真容的那种美丽。即便怠惰度日,她也能出落成美丽的少女吧。但那究竟是不自觉的美,无非是未经磨练,不加甄选的平淡结果。她的美貌中,却看不出半点那样缺乏自我的模样。
并非受了谁人的劝诱,她自幼就主动接受古典芭蕾的训练。从肩胛骨直到每一根肌肉纤维,芭蕾彻底重塑了她的身体。
上半身与大地垂直,凛凛地挺立。在日常生活中,米拉娜也无意识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说这是锻炼过剩造就的人为的肉体改造亦不为过了。与不加雕饰的自然美截然不同,大众从芭蕾舞者身上感到的美丽,不就是这般被打磨到极限的人造之美吗。
没错,真正美丽的舞蹈,正是连每一根肌肉纤维都能加以控制的,究极的人造美的成果。
要她谈及米拉娜的美丽,自然是如何也说不完。可其中玛丽安最喜欢的,既非她白鸟般的上肢,也非羚羊般的下肢,而是米拉娜的手指。
米拉娜甘甜的手指。这甘甜并非出自她纤细手指贴到玛丽安嘴边时,必定藏着的点心。尚且年幼时,玛丽安抱着玩心,曾悄悄靠到午睡的米拉娜身边,将她的纤指含在唇间。纤弱的指尖如蜜糖般甜蜜,像焦糖奶球在她舌上滚动。现在回想起来,也足教人心脏砰砰直跳。
“所以,你又是为什么哭泣呢?”
直到松糕全部进了玛丽安肚子里,米拉娜才迟迟问道。玛丽安想起先前窘迫的模样,又像溺水的小鸭似的,胡乱挥舞着高举的双手。
“莉洁特姐姐不见了!不赶快找到她的话,就赶不上迎接客人啦!”
“哎呀,那可就麻烦了。”
与慌乱的玛丽安正相反,米拉娜还是一副沉稳的模样。
“拜托了,米拉娜。我们一起去找她吧!”
“当然。总不能把莉洁特排除在外呀,那也太可怜了。没关系,离客人抵达还有一段时间呢。”
她温柔地牵起玛丽安的手,腿脚修长,悠然地踏出一步。步调闲适仿佛轻抚着石板,发出纤细的足音。从脚尖直到脚踝,一双崭新的芭蕾舞鞋裹住她的双足。
米拉娜飒爽地走在身前。玛丽安则在身后恍惚望着她凛然的背影。脊背线条好像仰望苍穹的天鹅的脖颈,左右的肩胛骨含着锐气,也许就是那天鹅尚未展翅的羽翼。
眼前是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她的背影。
却又似乎无比遥远,难以触及。
第三场 莉洁特依存症
中庭。雏菊花蕊嫩黄花瓣洁白,可怜地在风中摇摆。喜好园艺的修女们在此间投入了颇多苦心。到了初夏时候,鸢尾花、瑞香花与雪绒花便一齐盛放。中央涌出的泉水成了这片花丛贵重的水源。
食堂。修道院里共有五十人之众,好在食堂宽敞,足以一次纳下所有人用餐。午餐结束,负责后勤的修女此时正忙着四处打扫。
浴场。这是院里为数不多备有近代设备的地方,一次能容纳十余人沐浴。月明之夜,四下静谧,澄澈的月光自敞开的天窗投下,在细腻的大理石上映出点点磷光。
粮仓。即便与下界断绝联系,此处的粮食也足以支持所有人度过五年时间。
图书馆。藏满拉丁语写成的古书,历史价值不可估量。只是放在玛丽安与米拉娜眼中,也与几张废纸无异。
其余还有菜园、药草园、家畜房之类的地方。两人在修道院里左转右转,终于又绕回了回廊。
这段回廊象征着整座修道院,不知不觉间,她们便自然而然地把这儿当作自己的据点了。
“找了这么久还没有一点消息……有点麻烦了呀。”
“啊啊,神明在上!这么一来,还怎么把姐姐介绍给重要的客人呢。而且……我,我……没有姐姐在身边……我不行的……”
从玛丽安走投无路的表情中,能看出断药的瘾君子的神色。米拉娜眼光低垂,抬手轻放在玛丽安肩上,不教她留意地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向玛丽安表露爱意,自己都绝不可能成为莉洁特,成为她的姐姐。唯独曾与玛丽安共有过一个子宫的莉洁特,是她怎样也无法敌过的。正因痛切地理解了这点,她才会如是低声叹息。
“话说回来,我们还没去锻冶场那边找过呢。”
锻冶场。玛丽安听见米拉娜不意中说出这个词,肩膀就微微震颤一下。颤抖止不住,整个人都战栗不停了。脸色惨白,好像窒息在自己泪水之中的爱丽丝。
“哎呀,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安抚幼儿似的,米拉娜抚摩着玛丽安的后背。
她为自己方才的失言感到些许后悔。锻冶场在玛丽安是不可提及的话题,就算急着找到莉洁特的去向,随口说出这三个字也还是太草率了。
一切源自玛丽安五岁时发生的事。与此刻一模一样,那天,莉洁特也忽地失去了踪影。向弄丢了最爱的姐姐,抽泣不止的玛丽安伸出援手的,果然还是米拉娜。她牵着玛丽安的手,巨细无遗找遍了整座修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