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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在雪白的平原上落下脚趾,他令尖锐的前端轻轻触碰目标。
向右向左,朝上朝下,刻划顺从的轨迹。从点开始,链接线,一顿、一撇,交叉,墨块带着声音,连接后有了意义。
他喜欢念书。
花颖觉得,在白色的纸张上写下一连串的文本,转动脑筋思考自己导出的答案是件很舒服的事,大概是因为跟自己的个性很合吧。
不说谎,不看人脸色,不问无礼的问题,不用奇特的眼光看待事物,一个阻绝无关信息的世界。
「好了。」
花颖重新看了一遍填完答案的答案卷。没有漏写也没有空白。
「那就来算分数吧。」
橘从旁伸出手。
那是一双虽说绝不算纤细,但就长宽的比例而言看起来十分细长的大手。其实,那双手每根手指都比花颖粗。一想到就是这只手画出了没有色彩的美丽图象,花颖便雀跃不已。
花颖将答案卷交给橘,两手放在膝上。
连续答案正确有节奏性的计分,突然因为错误的答案而乱了调。是那题花颖不管三七二十一凭直觉作答的巴洛克和文艺复兴吗?花颖紧张地定住不动,橘抬起视线露出笑容。
「放心。因为是插大考试,所以一般科目大部分都免除了。外文也只有英文而已,你应该没问题吧?」
「这样……啊……」
「怎么了吗?」
看着花颖没办法好好回答的样子,橘收回红笔问道。花颖不知道该不该跟本人说,反省自己可疑的举止后,决定坦白。
「你是前辈,我身处求教的立场却没有说敬语很不应该。」
这件事很麻烦。
若是遵循很久以前的礼仪,花颖是禁止跟橘说话的。古代的主人不能把佣人放入视线。佣人也是如此,如果碰上主人,规定要缩在走廊角落或是和墙壁融为一体,等待主人通过。
虽说到了现代,佣人的劳动条件和人权受到保障,受到不合理虐待的情况逐渐减少,但其中的秩序并没有消失。
花颖是赤目的朋友,橘是赤目的部下,因此,如果花颖对橘使用敬语的话就会产生扭曲。然而,对方却在假日呼出时间陪花颖准备考试,现在这种状况也让花颖觉得扭曲,静不下心来。
花颖都想干脆说英文了。说英文时,花颖对任何人都是用礼貌的说法。
花颖的嘴唇抿成一直线,浑身不自在。橘以拳头压抑涌上嘴角的笑意,干咳了一声。
「我对刻弥先生没有特别用敬语喔。」
「为什么?」
「自然而然就这样了。」
橘的回答听起来有点像在打模糊仗。
「那为什么对我用敬语?」
「也是自然而然?」
花颖知道橘没有说谎。
花颖的眼睛对色彩很敏感。花颖没有念医学,对于什么时候人类的瞳孔会扩张、血流量会影响眼球等详细的构造一概不知。
然而他知道,人类说真心话和说谎时,寄宿在眼睛中的颜色会不同。他看得出来。
「自然而然……吗?」
选择模棱两可,是待人处事高段班的人才做得到的感性,花颖还没有这种技能。
「那么,这样子如何?」
橘将答案卷翻面放好。花颖抬头,橘的唇角微微上扬。
「如果你考上,成为我的学弟的话,在学校你就对我说敬语。而只要离开学校一步,我们就跟现在一样,由我说敬语。」
「……好像在玩游戏。」
「人生就是要开心啊。」
橘把事情说得很简单的样子。玄关的方向发出声音,橘回头,从椅子上起身。
「欢迎回家。」
这间玄关设在楼上的公寓,要走楼梯才能从玄关抵达花颖他们所在的客厅。来者步下漆成白色的金属阶梯,花颖也向他打招呼。
「赤目先生,欢迎回来。打扰了。」
这间公寓是赤目拥有的房子之一。
赤目含糊地回了一声。来到客厅后,他拿起桌上的书不太感兴趣地翻著书页。
「你真的在念书喔?不是没有术科考试吗?」
「可是,我有处罚。」
「处罚?」
是报考学校副教授课处的扣分。赤目不知道的话,就代表橘似乎没有跟他说。当花颖在判断适不适合说出来而支吾其辞时,赤目仿佛已经腻了似地把书放回桌上。
「明明要是乌丸家中断赞助,学校营运就会出问题,那家的主人差个一、两百分也不会落榜吧?」
「正因为有赞助,我才必须确确实实地考到及格分数。」
花颖心目中的一家之主,没有会为了让对方违规而从中获利这种事高兴的短浅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