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他从房内锁上门,就算妈妈怎么哭、怎么求,他仍旧连一句回应也没有。他紧闭着窗帘,偶尔从门缝间流泄出来的,只有电脑画面的人造蓝白光。敲打键盘的规律声响、点按滑鼠的声音、放在走廊的空餐盘,仅有这些东西成为他还活着的证明。哥哥在学校好像遇到问题了,妈妈这么对我说。我知道,虽然这么想,但我说不出口。也是在那时候,我听到了要将姓氏改成妈妈的旧姓若宫,听说爸爸和公司的女人之间有了小孩。虽然家还是我们的家,不过爸爸已经不是我们的爸爸了,妈妈以平淡的语气说。妈妈必须出去工作,所以她向我说出了家中的一切,然后,她就出门了。隔着一扇门,窥探哥哥的状况成为了我的工作。
不过,我不曾主动和哥哥说话,那时候在公园里看到的景象会再次复苏,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那时候对我见死不救」,我害怕哥哥这么回应我。没错,我逃离了哥哥身边,我拒绝一起背负他的耻辱。每当我在深夜感受到有人在家中窸窸窣窣走动的气息,就会盖上棉被包住眼睛和耳朵,哥哥成为了不能与之正面相对,鬼魂般的存在。
「之后呢?」朔少爷问。椅子发出轻微的嘎吱声,黑暗的房内响起了机械声响,空调机迟缓地低鸣着,不久后流泄出温暖的空气。我现在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完全冻僵了。
「即使老大不小了,哥哥还是不肯从房里出来,妈妈本想让他接受函授教育,不过那也念到一半就停了。我顺利升上国中、高中,趁着就读短期大学时离家住进宿舍,并一直隐瞒哥哥的事。」
即使是凡事为我着想的皋月,我也不曾对她提过哥哥的存在,就连他死时也一样。就读短期大学时我曾谈过恋爱,但是,我也没能和对方说出哥哥的事。我是个薄情的妹妹,假装自己没有哥哥和老家,感觉就像开始了新的人生。
「哥哥似乎不再正常进食,他会将妈妈煮的食物剩下来,只吃袋装零食、甜面包和微波食品。」
电话那头,妈妈担心着哥哥的健康,我则是随便应付几句,心想着,只要继续待在那间房间里,不管健不健康都没有差别吧。和妈妈的对话总是让人感到阴郁,我们之间总有一种没说出口的默契——「要到什么时候?」哥哥要在房间里关到什么时候?我们究竟要照顾他到什么时候?
「找到工作,在书店担任店员第三年时,电话在深夜里响了起来。有一瞬间,我以为是恶作剧电话,但仔细一看,是老家的电话号码,但妈妈总是用她的手机打给我,而且也不曾在那么晚的时间打电话。忽然,我想起了哥哥。不过,我已经超过十年没和哥哥说过话了,或许当时心中某处有种『现在还来找我做什么』的情绪,所以我没有接电话。电话持续响了一阵子,但不久就归于平静。」
我吁了口气,感觉哥哥在黑暗房间中的角落盯着我看。「朔少爷。」我这么一叫,椅子就发出嘎吱声,立灯的光线洒在地板上。
「你不想说了吗?」
朔少爷几乎无声无息地朝我走近,我摇摇头。「我知道了。」白皙的手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发,然后又走回椅子去。
「隔天,我传讯息给妈妈,她回讯说她正在出差。我那天是早班,下班之后我就回去老家。」
我还记得空旷的电车车厢内莫名地刺眼,原本过了中午还在下的雨,在我前往车站时停了,搭上电车后太阳从灰色的云层间露出脸来。我沿着有些小骚动的乘客们视线看过去,天空的另一端出现了彩虹。明明美不胜收,我却没来由地背脊发凉。
许久未见的老家玄关比想像中的还要老旧,当我蹲下脱鞋子时,霉臭味掠过了我的鼻尖;走廊的嘎吱声比以前还大声,客厅和厨房都没有人的气息。哥哥现在竟然能够消除自己的气息到这种地步了吗?我的心情变得沉重,叹着气走上楼,「咚、咚」地一阶踩着一阶。当我的视线和二楼地板齐平时,我的脚僵住了。
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我本来以为那是我的房间,但不是。隔壁哥哥的房门开了约三分之一,电脑画面的蓝白色光芒流泄到黑暗的走廊上,从那里延伸出两根细长的影子,那是随时都会消失的浅淡影子。
我再往上踩了一阶,往房内可以看见脚趾,是光脚。我又往前了一阶,然后发现两条腿悬浮在半空中,液体沿着大拇趾滴下。这是在做什么?我内心这么想,我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我从门缝间看见哥哥的全貌。
「他上吊了,用电线上吊。老实说,我没办法判断那是不是哥哥,滴着口水,一张脸肿胀,看起来就像完全不认识的男性。我只觉得是不认识的人擅闯我家,未经允许就在哥哥的房间内上吊。」
原来我是这么想的吗?我一边说着,一边像局外人似地看着我自己,我的双唇比想像中还要流畅地叙述着第一次化成言语说出来的回忆。
「不过,那的确是哥哥。我哥哥,那是我的哥哥。半夜打电话给我的,似乎也是哥哥,是妈妈将家人的电话贴在冰箱上以防万一。我,对哥哥见死不救了,两次。」
朔少爷暂时陷入沉默,像是正慢慢地嗅吸着飘散在房间内的话语。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而想站起身时,「你后悔吗?」他问。
「我不知道。」
我老实回答。
「你在等你哥哥来带走你吗?」
我犹豫着该怎么回答才好,即使这样回顾过往,我所认识的哥哥的样貌也实在太少了。
「我理解哥哥不在了、那个家也不在了。我妈妈去年再婚,哥哥过世之后,我还是一如往常地工作。」
「不过面试的时候,当时你说你赋闲在家。」
「对,没错。过了一年之后,突然间我就没办法外出工作了。」
和男朋友也自然而然地不再见面,我开始像哥哥一样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不断吃着重口味的微波食品或甜面包。就算对未来的不安化为恐惧与焦虑袭来,我的大脑依然朦胧涣散,感觉就像遥远之处发生的事一样。我像个第三者一样,眼看着自己的身心逐渐腐烂。
「之前你说过我没有生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你依然这么认为吗?在我说出一切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