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的毛巾来回擦拭着头。
「艺术那些我不懂,不过朔少爷的确是个特别的人。现在是休息时间吗?」
「老师在使用厨房,所以我得到了自由时间。」
「真少见呢,他在做什么?」
「制作玫瑰果酱。」
源叔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发出「嗯?啊?」的声音。新城买来的玫瑰听说是名叫「佐姬」的食用玫瑰。源叔解开腰间的水壶,以壶盖代替茶杯倒了杯茶递给我。
「谢谢。」我双手接下,是冰过,有着烟薰香气的焙茶。
「这是京都粗茶,我死去的老婆是京都人,本来觉得这是什么有烧焦臭味的茶,结果习惯之后就喝上瘾了。」
「很好喝。」
源叔人很好,但不是多话的人,沉默笼罩着我们。从树叶间流泄的阳光细碎地摇晃着,树荫的对面可以看见菜园。这里的园子很安静,可是白天却有种闹哄哄的感觉,大量的植物全力散发色彩与香气,在太阳底下喧腾不已。
「老师他,」我轻声问道,「鼻子真的很灵敏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不懂老师区分好味道和坏味道的标准,像是新城先生的烟臭味,浓烈到连我都闻得出来,但他却从未说过一句话,可是又会毫无来由地厌恶一般人闻不出来的谎言臭味。」
现在回想起来,面试时我也被测试过是不是会说谎的人。
「会不会是他习惯新城先生的烟味了,所以没有察觉呢?」
「不可能,知道『习惯』是怎么回事的人是不会让自己习惯的,小姑娘。」
源叔很肯定地说。嗅觉似乎有个特征,持续嗅闻同样的味道之后感觉就会慢慢迟钝,称为嗅觉疲劳,听说专业的调香师都很明白这个道理。
「我想对朔少爷来说,大概没有好味道或坏味道之分吧,他对味道非常平等。对初次见面的人的体味说那么多也只是在做分析,在他眼中那并不是否定。新城的烟臭味是老样子了,要是味道有变,他反而才会说点什么吧。」
「这么说,早上朔少爷点出他宿醉的事。」
「嗅觉是一种本能,毕竟朔少爷就像野生动物一样。会讨厌说谎的臭味,大概是因为他人说的谎曾给自己带来不好的结果吧。就像是,如果曾在非常香的花田中被蜜蜂刺过,那么就算花香味再怎么香,也都会留下不好的印象对吧?人类很健忘,这种小事或许很快就忘了,可是若像朔少爷这样拥有绝对嗅觉的话,我想很难轻易就忘记吧。即使是像小姑娘你这样的年轻女孩闻了会皱眉的烟臭味,对朔少爷来说这或许是多年好友,没有威胁感的味道。」
我想起朔少爷之前说过的话。
——香味会被永远记忆下来。
「意思是如果遇到了讨厌的事就再也忘不了吗……」
「是呀,虽然我也不懂。小姑娘,你要是还在意什么就问吧。」
或许是说累了,源叔倒了茶继续喝着。
我还有其他在意的事。
我一直忘不了被捕的藤崎小姐的脸。为什么朔少爷明知人心会发狂,却还是调制了香气呢?之后每次新城带来怪异的委托案,我都不想知道结果。是为了报酬吗?还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为什么朔少爷愿意忠实地制作委托人想要的香气?他难道不会因为自己制作的香气所带来的不幸结果,而陷入自我厌恶吗?
这几天,我都做着同样的梦。
在黑暗中张开的手掌,失去血色,质感如蜡的手掌缓缓地向我靠近,上面的皱纹和指甲的形状我有印象,但是在黑暗中我看不见脸。「你选吧。」手掌这么说。不知何时,掌心里放着玻璃小瓶子,是藤崎小姐毫不犹豫拿走的小瓶子。我无法选择,因为就算选了我也无法背负责任,但是我知道,就算我不选,悲剧依然会降临。接着,我的身后有什么东西垂吊下来,两道细长的影子笔直朝我脚边伸过来,我不需要回头,也明白那是什么。
我深长地吸了一口气,有潮湿土壤及树林的味道。意识回到现实,慢慢地调整呼吸。
「我只是受雇工作,我怎么想和工作内容无关。」
「你是希望自己这么想的吧。」
锐利的言语让我畏怯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在意什么,不过他是个好人。」
源叔向全身紧绷的我露出笑容,眼周挤满了皱纹。
「第一次见面时,我也被说了呢。『再放着不管,半年后不保证你还有命活着,看是要立刻去医院,或是要无视我说的话,你自己选择吧。』结果是严重的肝功能障碍,听说是从口臭闻出来的。不过呢,那股口臭就算不是朔少爷任何人都闻得出来,我身边的人之所以一声不吭,是因为当时的我根本不听别人说话。而朔少爷毫不犹豫地向这样的我指出问题,不管别人说他什么,他都是个好人。」
源叔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在叫我放心。拍完之后,才忽然惊觉地看着自己的手,「我应该把手套脱掉的,太心急啦。」他大声笑着。
这时候,传来了踏过小枝枒的声音,从源叔对面的树林间,可以看见一个白色的小小人影越走越近。
是一位身着白色蕾丝洋装的老婆婆,外搭散发出光泽的长摆罩衫,像女演员似地斜戴着宽帽檐的帽子。
我觉得我们眼神交会了,但老婆婆却以带着迷蒙的眼睛看着这边,她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朔少爷。
源叔将毛巾重新围在脖子上连忙起身,一点也不像对入侵者毫不留情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