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重复画了好几次、好几次,甚至还对来看她画画的父亲和姑姑说:「这个是我朋友。」深冬还想起她为女孩取的名字。
「真白」。
没错。那是取自小时候父亲念给她听的绘本中白兔的名字。她记得一开始还把字写错,祖母看到后傻眼表示「连平假名都还没办法好好写出来啊」。
为什么会忘了呢?
「画出你的人原来是我啊。」
真白有时会用很悲伤的眼神看着深冬,很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出口,或许她是在等深冬自己想起来吧。终于想起来了,现在终于可以告诉她了,但深冬不认为变成石像的真白能听见自己说的话,这让深冬哭得更急。就和母亲过世时相同,就算站在墓碑前对母亲说话,母亲也听不见了。明明后悔着应该要早一点,在母亲还活着时说出口才对。
「对不起,我忘了你,对不起喔……」
彷佛紧紧拴上的盖子弹飞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情满溢而出,深冬抱住变成石像的真白脖子。风再度吹起,划过深冬变热的脸颊和身体。樟树沙沙摆动树梢,夜空中的薄云流动,月亮露出脸来。是白色上弦月。和真白尾巴相同的白色流线,和她在空中飞翔时很像。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画「真白」了呢?是因为害怕祖母冰冷的视线吗?还是到了不和想像中的朋友玩耍的年龄后,自然而然从心中消失了呢?
而且话说回来,为什么深冬画出的少女,会伴随着实体,成为书籍魔咒的领航员现身呢?
深冬停止哭泣,慢慢离开真白的石像。
把手伸向肩背包,摸索其中找到目标后轻轻拿出来。四处沾染油脂痕迹与皱纹的皮革记事本。至今一直在女儿面前隐藏起来,为什么时至此刻,父亲会把它摆在病床枕边那么显眼的地方呢?或许是写到一半身体变成狐狸,来不及藏起来吧。总之,深冬感觉这是父亲要她「读这个」的讯息,父亲是御仓馆秘密的当事人,知道深冬会遭遇这种事情,也预想到结局了。
风越变越强。树叶吹落在狐狸石像上。蓝白月光照亮记事本,深冬用力吸一口气后翻开页面。
御仓步梦的手札
被书围绕活着的人,会成为受书籍所爱的人吗?
至少我认为祖父嘉市就是如此。祖父在我六岁时过世,所以我对祖父的印象,是把深植记忆角落的模糊容貌,以及从母亲和邻居口中听见的事情拼凑出来的东西。即使如此也足以让我知道,他是个爱书,也受书所爱的人。
当时,造访御仓馆的人第一件做的事,就是从巨大书架的狭小缝隙中,找到如枯柳般纤细,背脊弯曲的祖父。祖父什么都读。从祖母端出来当茶点的羊羹说明书,到自来水费帐单,贴在肩上的酸痛药布的注意事项,黏在古早零食盒子上「从这里打开」的橘色贴纸,只要是文字,他什么都读。生日时会去参加水无月祭典,仔细阅读每个人写的绘马。不管是英文字母、西里尔字母、简体字、韩文字或阿拉伯文字,只要是书写下什么的文字,他全部都会看一次。透过大大的眼镜仔细凝视,下一个瞬间拿过辞典,嘴巴一张一阖碎碎念着,开始查询字词的意思。我很清楚记得祖父这个身影。
无庸置疑,祖父对书本及文字是真爱。但书呢,它们爱着祖父吗?
要是写下了「书也有自我意志」应该会被嘲笑吧,但我知道这是真的。因为只要是祖父说出想要读的书,不管多稀有,价值有多高,都会轻而易举在刚好路过的古书店中找到,或彷佛被磁铁吸引般,直接寄到家里或是御仓馆来。这个现象,就像是书本自己想要到祖父身边来一样。
祖父爱书,书也同样爱祖父。不仅如此,祖父希望能有更多人与书本建立相亲相爱的关系,一直向大众开放御仓馆的书架。对年幼的我来说,御仓馆跟公共图书馆一样,根本没想过那竟是我们家的私有财产,总是有许多人在此读书,讨论书。
母亲肯定从那时起就感到相当痛苦。
从对书的强烈爱情这点来看,母亲更胜祖父一筹。母亲珠树会把自己的书锁进书柜里,绝对不让其他人碰。就连祖母,就是母亲的母亲也不被允许靠近珠树的书库,只有嘉市可以阅览。当然身为儿子的我,也在没见过母亲藏书的情况下长大。收纳母亲藏书的分馆,已经化作拥有土藏外貌的牢笼,这可说是母亲洁癖的象征吧。
根据她的理论,书是神圣之物,和读者间的关系是不可侵犯的圣地,那不是可以和他人分享的东西。读完故事后的体验,只要存在个人的心中就好,她认为交换意见是再愚蠢不过的行为。不仅如此,还认为只有自己对书本的解释是正确的,所以珠树没有透过阅读认识的朋友,和她结婚的丈夫也是个对书完全没有兴趣的人。丈夫在妻子怀上儿子后,就和情妇一起生活,完全放弃身为父亲的职责。所以我不知道父亲的脸,也不知道他姓什么。母亲也认为只要有人能继承御仓馆就好,完全不在乎父亲。
出生在这种家庭,自然会接受英才教育。拥有吸引全国书物搜藏家及阅读家前来的藏书量,生在这样的家庭,这是我的宿命。
我无路可逃。如果不是我升小学前还在世的祖母,坚持要让我去学柔道,我应该会过着更加封闭的生活吧。或许会想,如果我讨厌书的话该怎么办,但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也是爱书之人。
不,正确来说,应该说我喜欢写书吧。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会在图画纸或是大人给我的纸张上写故事。阅读家和作家无法画上等号,祖父和母亲都读了那样大量的书,但似乎从来不曾有过自己动手写故事的想法。但我不同,在文字邀约下走上故事的道路后,发现了通往不同故事的大门。年幼的我,打开那一扇又一扇的门,凭着冲动不停写下新的故事。
祖父相当欢欣,母亲却很困惑。当我拿着写在图画纸上微不足道的故事给母亲看时,她如能面般面无表情地抢走图画纸,那个画面在我久远的记忆中,鲜明地留下。也许对母亲来说,故事是已经写好付梓成书的东西,而不是在面前编织的东西吧。而且,母亲一直到死之前都对我说——你所写的东西,并非创作,仅是既存故事的模仿品。
但在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