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一颗天外飞来的大石头,偶然地撞上地球,不需要理由,所有人眨眼即死。
无论接不接受,所有人都被迫花上半个月,一步步地走钢索,迈向恐惧的一端。我凝视着远方火红的夜空思忖——
像波奇那样,因为受不了这个疯狂的世界而害怕哭泣,才是正常反应。
那么,为何我会感到如释重负呢?
我想起,每当我更新Instagram时,都有源源不绝的留言洗版,那是憎恨、爱情、憎恨、爱情组成的回圈。
——路子是货真价实的日本最后歌姬。
对,波奇,你说得对,这就是原因。我不用再提心吊胆地当歌姬,我自由了。在此之前,我一肩扛起数千名相关人员的生计,每当发片都要担心排行成绩,害怕即将被鲸鱼超前。人吃东西是为了活命,我却把吃下的东西吐出来,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然而,从今以后,我再也不需要满是眼泪鼻涕口水,可以好好登出这场游戏了。
曾为Loco的我,一直都想着「要是明天死了有多轻松」。
如今这个「明天」终于来临。
我蹲下来,把手撑地面的波奇拥入怀里。人类已无力回天,尽管如此,在所剩的十五天里,我们仍要呼吸、进食、排泄。这么做只为了死,我完全不懂意义何在。
——呐,我想问问,到底什么叫做「活着」?
我能在临终前找到答案吗?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鲸鱼开始窜红的时期。当时Loco的光芒尚未衰退,但约莫从去年起,我就发现Loco的妆和造型有些过时,内心稍稍感到不妙。我主动提议,想挑战新事物,却被团队一再驳回。
泉说,历代歌姬坠落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改变形象。这些歌姬从新人时期便努力往上爬,忙到没有余力观察新事物。当她们在第一名的宝座坐久了、销量也稳定了,不知是大意还是焦虑,所有人都会积极挑战新风格。
大众的肯定已无法满足她们,她们也想受到专业人士认可。真肤浅呢。泉扬嘴嘲讽。然而制作方所想的,往往跟歌迷所想的有所落差,歌迷要的不是变化。
——他们反而希望自己珍爱的Loco,永远维持相同的模样。
走在时代尖端、闪闪发光的Loco,刻意不去卖弄老手常使用的歌唱技巧。Loco不需要成长,因为Loco的畅销金曲与大家的青春回忆重叠,人们是用爱着青春的方式在爱着Loco。记忆不能被破坏。
——所谓的歌姬,体现的是一整个时代。
——成长的话,就意味着把那个时代终结掉。
泉的说明简单易懂,但我无法接受,想要任性反抗。因为,就算拼命维持不变,时代也会自己慢慢改变。
——所以,你是叫我不求进步,慢慢等着被超车吗?
——是啊,无论再怎么努力,该被抛下时就会被抛下,时代就是这样的东西。
泉身为Loco的亲生父母,思考方式却如此冷静,令我火大。
——这是你自己的经验谈?
我忿忿不平地反问。我听人家说,泉年轻时以乐团身份出道,没做出成绩就结束了。我还听说,泉其实很喜欢硬式摇滚。
——泉,你不想再组一次乐团吗?
——怎么变成在聊我呢?
——我希望你能从音乐人的角度重新出发。
——别闹了,玩摇滚是不会卖的。
——才不是这样,Oricon也常有摇滚乐团上榜啊。
我举出常在电视上看到的几个年轻人气乐团。
——那种东西不叫摇滚!
想不到,泉勃然大怒。看着他不悦地皱眉,我先是一愣,接着「呵呵」地浮现坏心眼的笑容。
——老头子最爱说大道理呢。
泉的反应相当有趣,只见他视线左右飘移,尴尬地抓起香槟、逃进浴室。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落荒而逃。
苏醒时,房内一片漆黑,我差点以为自己还是Loco。
——泉?
我焦急地从枕边拿起手机,搜寻泉的乐团,结果只找到一支画质很差的影片,团员全员留长发,穿着黑色紧身裤,看起来俗到爆,害我不小心喷笑。然后,我想起泉在梦中尴尬的模样。
在这个万事问网路的时代,竟然只找得到一支出道当时的影片,就算年代久远,也太惨了吧,想必销量真的很差。也许这段黑历史一直盘踞在泉的心里,对他产生了影响。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泉努力跨越时代隔阂,不知不觉间,也变得无法登出这场游戏了。
思及此,我蓦然泪如雨下。泉向来表现得成熟冷静,脸上挂着能抚平一切的微笑,笑容里却不含温度,彷佛早已心死。人们说,泉自诩为创作才子,能洞察先机,所以总是瞧不起别人,我原本也这么以为。
——泉,难不成,你也想过要死吗?
我对被我遗留在东京住处的泉发问。我无法得知别人怎么想,也许这全是我出自罪恶感的想像。我反覆听着泉的乐团留下的唯一曲子,不停掉泪。
因为躺着滑手机,泪水流进耳朵,发出啵喀啵喀的杂音。我从泉那里夺走了东西,必须偿还才行。
夺走了什么呢?
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