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我们三人同时挤在前面。波奇表情平静地说:
「没人帮忙整理,事故车辆和尸体只能留在马路上。」
我不寒而栗。明明从阳台看见城市窜起黑烟、从网路上得知世界发生暴动,但直到此刻,我才深深受到震撼。从大阪来东京的一路上,他们都看着这一切。
「尸体也看习惯了,应该说,麻木啦,」波奇说,「因为这样,看见泉先生的尸体时,我也没有太大的感觉。」我懂他说的。不管再恐怖——不,也许越是恐怖的事情,人脑越快习惯吧,因为这是最简单的逃避方式。
「那个陨石啥鬼的,当真会掉下来吗?」波奇远眺被事故车辆撞倒的行道树,喃喃自语,「我们当真会死吗?」
我无法回答、静静无语,波奇用力叹了一口气,难受地说:
「我当真见不到孩子出世吗?」
波奇的小孩预定今年十二月出生,因为预产期接近耶诞节,夫妻两人都很高兴。如今这些那些,已成遥远的泡影。
「想成是我们要在另一个世界出生就好啦。」
爸爸边开车边说。
「啊——这样想不错唉!只要能见面,在哪个世界都好啊。听说是女儿,我多带点澎澎裙和缎带过去吧。」
「早知如此,就把我家的首饰和洋装一起打包带走。」
「谢啦,我收到你的心意了。」为了赶跑鼻酸的气氛,波奇朗声问:「路子,你想带什么东西过去?」
「没有特别想带的。」
「不可能没有吧?你这么拼死拼活地工作唉。」
是这样吗?我眺望着破败沉沦的东京街头。这里曾如此繁华,结果竟然一眨眼就没了;我不惜一切换得的荣华富贵,也同样不堪一击。
「努力不具任何意义。」
每当获得什么,就会失去什么。我明白自己参加的游戏规则,却不知道当我后悔时已无法逃离,只能不停对抗眼前出现的敌人,掷骰子朝终点迈进,有时绕远路,有时后退。结果才仅仅一晚,游戏便付诸流水,难道就到这里为止了吗?
「有没有努力过,已经不重要了。」
我自暴自弃地说,想结束话题,结果被波奇骂「搞什么啊」。
「以前的路子要帅多了!」
我笑说「抱歉哦」,但波奇没有停。
「现在的你俗爆了!」
波奇难得说了重话,我收起笑容。
「是说,你也整形过头了吧?每次回来都变一张脸,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鲁邦咧!说话方式也恶爆了!现在连唯一剩下的毅力都没了,还真是一件好事都没有!」
我愣怔地注视波奇,他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你……一直都是这么想?」
「也没有一直都这样想,只是,有时我会怀疑,这人当真是路子吗?会不会是别人装成的啊?上次也很扯唉,说我大嘴巴去爆料,我当下差点理智断线,心想,唉,不行,这人脑子坏了,她一定不是路子!老实说,当下很想跟你绝交。」
脚底化作沙地,分崩离析。从小喜欢我、即使小直和阿优已失联依然持续和我当朋友的波奇,竟然这样说我。视野逐渐模糊。
「啊,不对,我只是想一想,睡一晚就好啦。南实还凶了我一顿,说当歌星很辛苦,我和你从小认识,更应该好好体谅你的心情,我觉得她说的很对,所以有反省了一下。」
我本来很讨厌被安慰,也不喜欢用哭来博取同情,但——
「该怎么做,我才能变回跟从前一样帅呢?」
我忍不住吸着鼻子问。
「路子就是路子呀,做你自己就很帅。」
「但,现在的我也是我,不是别人。」
「嗯,抱歉,是我不对。我没有好好了解你,就擅自指责。」
「不用道歉,波奇,你只是说出实话。」
「不,我错了,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路子就是路子呀,我喜欢路子。」
被他这么一安慰,眼泪加倍决堤。我彷佛回到孩提时代,可以尽情撒娇哭泣。干枯的心灵得到灌溉,埋藏在土里勉强没死的根慢慢地恢复生机、向上攀爬。待春天一到,又能抽出新芽,把强劲的生命力延续到夏季。然而,下一个春天已不会来。
「……我想唱歌,」失去春天的新芽,毫无脉络地从嘴里迸发,「我想完成最后一场巡回演唱。」
「你想回东京吗?」
我摇头。
「不用办在巨蛋,只要能唱歌,哪里都好。」
我原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怎知,仍有细微的东西留下来。
我把万众钦羡的歌姬地位、数十万元的高级大衣、洋装、高跟鞋、名牌包、珠宝首饰全部留在东京;还留下了创造出Loco的泉。在世界迈向终结的此刻,我寻回了失落的宝物。
「波奇,我想和你们一起演唱。」
临终之际,我想带上的行李就是它。想和波奇他们一起组乐团,想和波奇他们一起蹩脚地模仿古早的摇滚乐团,沉浸在最畅快的气氛里。回想起令人发噱的青春时光,我感觉自己行经了漫漫长路,终于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