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烧完水呢?我再次愣住,这次想了好半天,才想起要泡泡面。我无法掌控自己了,连接身与心的某样东西,似乎断掉了。
隔天,我打电话给经纪人,怎样都打不通。下周的演唱会该怎么办呢?整个团队里没人接电话,也没有任何人打来。来电纪录和LINE也静悄悄的,没人关心我怎么了。包括波奇,以及我的家人。
我感受不到情绪波动,打开电视,没有节目,画面上出现彩色条纹。没播的电视台比昨天更多。没办法,这种时候只有笨蛋才会工作吧。不过也多亏这些笨蛋,我这超级笨蛋才能获得情报。
隔天的隔天,我关在房里断断续续地睡眠。打电话给经纪人时,一位陌生男子接起电话,说了一句「这已经是我的了」就挂断电话。难道经纪人的手机被抢了吗?
残存的电视台,今天依然只有播小行星报导。节目播出到一半,主持人哭到不能自已,名嘴神经断裂。换作平时,节目会因突发状况而暂停,今天却荒腔走板地继续播着,相较之下,一般人在社群媒体上的发文还比较有用。
大众运输工具频传事故及疑似恐攻的化学药剂臭味,几乎所有线路都停摆,想要移动只能开车、骑车或走路了;但也有许多人提醒,如今不法分子在街头晃荡、四处掳掠女人,请年轻女性不要轻易出门。不少民众听信乡下地方比较安全,于是携家带眷地逃难;也有不少民众听信都市才有安全的核灾避难所,于是从乡下地方携家带眷地往都市挤。
而我没有逃亡的必要,我只是事不关己地看着世界在混乱中逐渐沉船。人不害怕死亡,便无所畏惧。我明白了什么叫做无敌。听说,人加诸于人的最大惩罚便是「死」;同样的道理,只要能从死亡的恐惧当中解放,人将所向无敌。但是,这跟白白送死有何两样?倘若死亡才是无敌,那么死去的泉赢了吗?我其实输了吗?
我吸着酱油豚骨拉面口味的泡面,晃到阳台。从月租六十万的都心豪宅望见的街景冒着一丛丛黑烟。火灾吗?还是暴动呢?东京因为享有地利之便而众星云集,即使人口已达饱和,这个肮脏又美丽的都市仍接纳了那些多余的人,向来如此;如今,这座城市逐渐毁坏。
我曾于心中祈祷,一切正如电影所演,最终美国会把小行星摆平,世界再度恢复和平,我将成为不朽传说——那个凄美、自我了结生命的歌姬。然而此时此刻,我竟然觉得,不像故事和电影演得那样也无所谓了。
我原本以为人们过得很幸福,所以,我不希望只有我独自黯然离场。为此,我要成为凡人所无法企及、同时获得无上之罪与爱的女神,在世人尊崇的幸福上用力刻下几笔,永驻在人们的记忆里。
然而,眼下的世界呢?
人们非但不幸福,还充斥绝望。
在这个世界里强调「美丽耀眼的Loco」并无意义。
我站在阳台,把泡面连汤喝光,随即吐了出来。还来不及消化,泡面就化为仍飘着香气及热气的呕吐物了。唉——我在阳台躺下。再怎么拼命地填满,最后皆一滴不剩。吐出一切的我,又变得空空如也。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不认为自己的选择全是错的。孩提时代,我说想学钢琴,得到一台口风琴。我家并不富裕,但吹奏口风琴的「路子」是幸福的,与波奇他们组乐团的「路子」也很开心。明确的人生岔路,大概是被高远发掘时?然而在那个当下,我是幸福的。所以,是自从遇见泉吗?不,当时的我也是幸福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在阳台缩成一团哭泣,连穿三天的睡衣口袋响起手机铃声。经纪人吗?我看了萤幕,是波奇。
「路子!」
接起的瞬间,波奇的声音震动耳膜。
「路子,是我!你还活着吗?没事吗?」
「还活着。」
「哦哦!太好啦!我还以为再也无法跟你讲话了。」
「我一直带着手机哦。」
「是我的手机没电啦,不知哪个阿呆撞断电线杆,我们这里疯狂停电,多亏村上叔去偷电才得救。我也不晓得原理,你知道吗?他把电线跟外头还能用的电线接在一起,就通电了!我本来以为他只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家伙,想不到这么神!」
脑中浮现村上叔的脸,他从以前就什么都偷,明明不是没钱买东西,真不知他去偷滋露巧克力要干么。长大后,我才知道那是一种病,还为此讶异。我一边听着波奇讲话,一边吸鼻涕。
「干么哭啦?你怎么了?」
来不及骗他「我没哭」,电话那头突然换成爸爸的声音。
「路子,你没事吧?是爸爸啦,我们这里停电,大家的手机都没电了。你一个人待在东京,一定很害怕吧?抱歉,现在才打来,刚刚是波奇坚持要先跟你讲话。」
「路子啊,是妈妈啦。你快点回家!」
「叔叔阿姨,我话才讲到一半唉!喂,路子,你上次说的那个外遇的家伙,真——的不是我说出去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要在被你误会的情况下死掉啦!」
「姊,我啦我啦!啊——还好有接通。」
「路子,是哥啦,老爸立刻去那里接你,你先等一下,马上就到哦。」
卓哥和妹妹麻子也在后面跟着乱喊,每个人都是大嗓门,害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我躺在阳台,一放松下来,眼泪的水龙头就滴滴答答停不下来。
三天后,爸爸和波奇开车来东京载我。此时新干线和电车都已停摆,公路也大瘫痪,听说他们花了比想像中还久的时间才抵达。
玄关门一开,爸爸用力抱住我,耳边传来碎念「幸好还活着」、「怎么瘦成这样啦」,越过爸爸的肩膀,我看见波奇在后面哭。我也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