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黄金国度

佛沉入铅块一样沉重。

  「妈,你没事吧?脸色好差。」

  「要不要休息一下?」

  两人担心地望着我,我回答「没事」。杀死老夫妇的男人;把男人丢进河里的信士与我。对老夫妇来说,男人是无情的强盗;同时,他也是母亲心中的宝贝儿子。要接受两个截然相反的事实,真的很痛苦。

  到了傍晚,信士来电表示整理好了。我们三人前往面店,由我率先入内。老爷爷和老太太的尸体不见了,血迹也刷洗得一干二净,露出黑色的石地,屋子里也通过风了。

  「变干净了,进来吧。」

  两名孩子战战兢兢地入内。

  「喂,来里面!」

  信士的声音从屋后传来。我们通过厨房,经由后门走到屋外。

  后院种植了花草树木,芬芳的香气轻搔鼻腔。开出橘色小花的金木樨树下隆起了土堆,与隔壁住家做出区隔的围墙前放着一支铁锹,信士的衣服和鞋子都沾满泥土。

  「花。」

  在信士的催促下,友树交出环抱的大束黄花。

  「这不是杂草吗?没有更像样一点的花吗?」

  信士稍微念了一下,说「好吧,就这个吧」,用温柔的动作,将黄花铺在隆起的土堆上,然后以流氓的姿势蹲下,朝着两人的沉眠之处合掌。

  「原来是祭拜用的花……」

  友树低语。我也感到很讶异,原来他是这么细心的人。

  看似粗暴,实则怕寂寞。尽管本人应该没有自觉,但说穿了,不懂得爱人的方法,因为用情过深而伤人,到头来也是在伤害自己。这个脾气来了只能看见眼前事物、宛如流浪狗一般的男人,现在依然没变,但——。

  我回厨房清点存粮。为了做生意而准备的荞麦粉、乌龙面、米、肉、干货相当充足,可以安心吃上一个月。

  我清掉坏掉的料理,煮了一锅新的白饭,并将老爷爷最后打的荞麦面过水煮熟。正当我想着明天得自己揉面时,友树和雪绘走了过来。

  「关于爸爸……」

  我心头一惊。

  「他帮忙做了这么多事,我竟然怀疑他,对不起。」

  「我也要道歉,我太害怕了。」

  看到两个孩子一脸愧疚的样子,我顿时放松到差点腿软。

  「没关系,在那当下,会误会很正常。」

  「也是,电影常常把尸体跟父亲放在一起。」

  「你刚刚明明吓坏了,一知道没事,马上就得意忘形。」

  我故意损他,友树敛起表情。

  「以后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总不能动不动就大惊小怪。」

  友树在强装镇定,雪绘也一脸严肃地抿着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太残酷了,也让两个才十几岁的孩子被迫长大。

  「那么,把这个拿给爸爸,跟他说声『辛苦了』。」

  我从冰箱拿出啤酒和杯子,交给友树。

  「啊,还有,别跟他说花店阿姨的事情。」

  我尽量佯装冷静。

  「为什么?」

  「不要问,反正别说。」

  信士独自将金发男丢进河里、独自埋好老夫妇的尸体,连我本来应该承担的部分也一并抢走,所以,这次换我帮他背负重担。我不了解尸体的重量,不了解埋葬的墓穴有多深,但我体会了现实的重量——那个金发男也有关心他的家人。

  信士躺在店里的榻榻米座位上休息,友树把啤酒端去。我问雪绘要不要一起去,她瞥了座位一眼,笑着说「我才不想打扰那两人」。

  「唉,爸。」

  信士大大震了一下,看着友树的眼神既像威吓又似害怕。不能怪他,这是他在医院展开死斗以来,第一次被友树喊爸爸。他究竟能不能扮演好「父亲」呢?我吞下口水,紧张地观望。

  「爸,今天辛苦你了。」

  友树又喊了一次,紧张地将啤酒托盘放在桌上,信士也动作别扭地坐起来。接着,友树拔掉瓶栓,以生涩的手势将酒倒进杯子里,信士喝了一口说「你也喝吧」,并替友树倒了一杯。

  「啊,我未成年,不能喝酒。」

  「反正也不会成年了,没差吧。」

  哪有人这样说啊?这男人是神经断掉了吗?友树犹豫地试喝了一小口,下一秒,整张脸皱起来。对十七岁的舌头来说太苦了啊,我心想。信士盯着他的脸。

  「那个,你叫友树,对吗?」

  「是。」

  「高二吗?」

  「是。」

  「是吗?高二,真好啊。」

  对话结束。信士,你这样是要友树怎么回?拜托稍微做个球,问他喜不喜欢念书啦、有没有加入社团啦、学校好不好玩啦之类的!

  「学校好玩吗?」

  这就对了。我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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