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想必我是最糟的那种人渣。
——我到底在干么?
从前我也时常在想,如果能生在普通一点的家庭,一切是不是会有所不同?一个写功课时不会有酒鬼父亲撕破课本的家;一个不会有人抓着我的头去撞墙壁,大吼大叫「读书没用啦」的家;一个愿意付营养午餐费的家。多数学生拥有的「普通」,偏偏我就是得不到。当我明白「朝天空吐的口水,迟早会落回自己脸上」后,我终于诀别了过去,不再为此纠结了。孩子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我只是单纯运气不好。
我会看一眼在向阳处盛开的花,然后回到自己的暗处,吃饭、赚钱、睡觉,每天就是这样过活,察觉之时已成为现在的我。
——友树的爸爸是个好男人。
真是恭喜哦!我赌气地踩踏油门。
来到神户一带,车多但勉强能前进的道路开始出现大塞车。
「前面全是红的。」
黑夜里,红色车灯由点连成线,通往遥远的彼端。缓慢移动的车流到了大阪终于完全动不了,照这样下去,即使花个一百年也到不了新横滨。
「走一般道路已经没意义了,改上高速公路吧?」
说到一半,肚子发出咕噜声,我才想起自己上次吃的东西,就是那碗被我摔烂的泡面。其实不吃也无所谓,但一旦想起这件事,肚子便不争气地开始狂叫。
「要不要先去吃东西?」
「时间会拖长。」
「我肚子也饿了。」
静香明明很担心儿子的状况,这种时候仍和从前一样,不忘贴心。她抓狂起来也很不讲道理,本性却是个温柔的傻子。她大可以不必管从前甩掉的男人饿不饿。
我驶离国道,寻找可以吃饭的店,结果不小心在住宅区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到一间有亮灯的荞麦面店。有营业吗?半信半疑地推开大门,一位驼背的老婆婆高喊「欢迎光临」来应门。走进老旧昏暗的传统店面,顿时有种与世隔绝的氛围,使人忘记外头的纷乱。除了我们,店里没有其他客人。
我点了天妇罗荞麦面和炊饭定食,静香点了月见乌龙面。我在饮料栏位看到啤酒,点了却被静香阻止「开车不能喝酒」。
「我不会喝到醉。开一瓶啤酒,两个杯子,下酒菜要芥末鱼板。」
「本店不卖酒给驾驶。」
吧台后方身穿和服外衣的老爷爷回答。
「这种时候没差了吧?」
「无论何时,该遵守的规则就该遵守呀。」
老爷爷说话带有一种关西腔特有的柔软语调,看上去却是个顽固老爹。尽管长得完全不像,我却莫名想起了角田,心里惶惶地耸肩。
「换作从前,你早就开骂了。原来你的个性有稍微磨圆嘛。」
静香取笑道,我默默把眼神撇开。我的个性并未磨圆,我只是打破了自己的原则,因为已经没有继续坚持的必要。
这家店由待在吧台内不移动的老爷爷掌厨,再由驼背的老婆婆慢慢端上桌。明明再过一个月大家都会死,这对奇特的老先生和老太太依然正常开店。大概是想法写在脸上了,老爷爷自己说:
「老实说,咱们本来已经打算要退休啦。年过七十后,腰腿开始动不了,但是听到只剩一个月,我当然死撑也要做完。」
「他很喜欢打荞麦面啦。」
老婆婆取笑道。
「你们夫妻感情真好,可以长年一起工作,真棒。」
静香羡慕地喃喃说,难道是想起去世的老公了?
饱餐一顿后,我们没付钱便离开店面。老夫妇说,他们工作是基于乐趣,况且收钱已不具意义。我说,既然如此,干么不端酒出来?老爷爷回,这是两码子事。好一对顽固老夫妇。应该见不到他们了。走出店门时,后方传来一句「最后一个月了,路上小心呀」。
「忘了拿手机。」
车开了一阵子,静香猛然说道,我边抱怨「真麻烦」,边将车子掉头。推开荞麦面店的大门,眼前的光景使我们无言。不久前还有说有笑的老婆婆倒在地上,身旁趴着从吧台后方赶来的老爷爷,两人倒卧在血泊里,厨房里有一名男子。
「喂!」
男人缓缓转身。他正站着吃东西。
「是你干的吗?」
男人不停咬着嘴里的食物,没有答腔。他染着一头黑色发根长出来的金发,戴着心形耳环,扮相虽年轻,看上去却有些沧桑,差不多三十五岁吧。
「是你干的吗?」
我又问了一遍。男人无视我,一边将牛蒡丝放入口中,发出令人不快的咀嚼声,一边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大口灌。我跨大步走进老爷爷的厨房,扯住男人的上衣,他受惊地回头,甩开我的手,皱眉检查被我摸过的衣服,一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似的,这个举动触怒了我。
我冲上去扯住他的衣襟,他发出怪叫,像在说「不要碰我!」,但我听不清楚。情绪彷佛省略了加温过程,一下子来到沸点。我轻松躲过乱挥的手,赏他正面一拳。男人一屁股跌坐在厨房地板,我再朝他空空的肚子踹了一脚。
男人喷出鼻血、出声惨叫,扶着流理台摇摇晃晃地站起,想要翻过吧台逃跑。此时静静站在擂台外的静香加入场外乱斗,举起椅子朝他一敲。
厨房角落捆着过期杂志,旁边放着尼龙绳,我用绳子绑住昏倒的男人的手脚,男人中途张开眼睛,再次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