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完美世界

p; 「信士,你呢?」

  「喝酒、吃美食,和你做爱。」

  这是一九九九年七月的古早往事,记忆之所以格外鲜明,是因为日本从一年前便因诺斯特拉达穆斯预言吵得沸沸扬扬,社会上笼罩着「世界末日会在今年降临」的悲壮玩笑,年仅二十岁的我在五岛底下当打手,只是一个擅长打架的小混混而已,尚未获得加入帮派的资格,却在家乡的学弟面前吹牛,假装自己是一个走路有风的大哥。

  静香也差不到哪去,接近向晚便浓妆艳抹去小酒馆陪酒;放假的日子在家中穿着兔子图案的T恤,素颜站在廉价公寓的厨房,做着蛋黄破掉的荷包蛋和味道永远不一样的炒面。

  时序迈入炎热的夏季,那天中午,我吃了中华凉面配啤酒,酒足饭饱思淫欲,两人便在榻榻米上做爱。当天出大太阳,棉被刚好拿去晒了。

  「吃饭、喝酒、做爱,那不是跟今天一样吗?」静香笑了出来。

  我回「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两人又做了一回,舒服地睡了个午觉。

  即使恐怖大王从天而降,我也会喝着啤酒、吃静香做的中华凉面、和她上床。平凡的日常与世界的终结,两者之间并无分别。生活虽不优渥,但啥也不缺。我想,当时的我是幸福的吧。

  ★ ★ ★

  「阿静——」

  我被自己的梦话惊醒。

  睁眼一看,身边没有半个人。我失神了好半晌,虚脱地告诉自己「也是」。平时起床我都会把梦忘得一干二净,唯独今天觉得静香的发香和余温残留在各个角落。

  回忆起当年那场舒适的性爱,下半身终于起了反应。这是自从那个应召女喊出「妈」以来首度勃起。自行解决后,总算有一种连带排毒的感觉。

  说也奇怪,我竟然被多年前逃跑的女人救了。静香离开后,我中间也交过几个女人,就算偶尔梦见她,也是醒来就忘的程度。

  偏偏在只剩一个月的现在——

  我对自己感到傻眼,但是不出三秒钟,对静香的渴望轻易支配了我不擅长思考的脑袋。看来只有她能带我逃出这里。所谓的「这里」是哪里?想了也不明白,我决定不去深思。反正,我无法忍受继续待在这里。

  看了手表一眼,时间为早上九点,区公所已开。我走过弥漫泡面味的客厅,去浴室冲澡。走到洗脸台前照镜子时,镜中照出一个狼狈无比的男人。

  浓浓的黑眼圈、双颊凹陷。与其说是憔悴,感觉更像被什么黑影缠身。我隐约知道原因并为之胆寒,下意识地摸向心脏上方的廉价刺青寻求安慰。真没用,当它是护身符吗?

  我迅速冲洗完毕,穿上中意的西装出门。行经前天揍人的便利商店时,玻璃已全数破裂。公所没事吗?

  我多虑了,公所里人满为患,我在领号机抽了薄如发票的号码纸等待叫号。叫号的速度迟迟没推进,当我开始感到烦躁时,一位穿着刺眼玫瑰图案上衣的大妈冲着柜台人员叫骂。

  「明年我家儿子要大考,这种情况是要人怎么读书?」「明年还会举办大学入学测验吗?」「不办的话今年的高三生以后怎么办?」大妈心急如焚地追问,想尽快得到答案。好个即便人类灭亡仍心系大考的神经病老太婆。柜台人员露出死鱼眼,反覆说着「我们不知道哦」。

  「死老太婆,滚!少在这里占用时间!」

  我插嘴道,大妈回头瞪我,双眼布满血丝。「你是什么意思?」她凶巴巴地瞪我,我当着她的面,一拳敲烂显示叫号的机器,当场折弯了形似标语牌的薄型面板。大厅顿时鸦雀无声,我手撑柜台,朝职员探出身体。

  「帮我查一个叫做江那静香的女人的地址。」

  假如公所不肯透露个资,我本来打算用暴力解决,然而这位职员只是语气平板地复诵「江、那、静、香」四个音,一面操作电脑。等资料时,我忽然想到,距离静香逃跑已过十八年,也许她现在冠了夫姓。

  ——她很可能已经结婚、有了家室。

  我对自己的粗心感到懊恼时,职员出声表示查到几个同名同姓的人,向我确认汉字。一会儿后,职员说「让您久等,这是江那静香女士现在的地址」,把住民票※交给我。姓氏没变,表示她现在单身。我莫名松了一口气。

  注:类似台湾的户籍誊本,上面记录了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日、住址等资料。[n2]

  「下一位,一百三十三号。」

  职员面无表情地继续叫号,眼神黯淡无光。方才的大妈则跑去其他窗口,继续大声嚷嚷儿子的未来,要他们负起责任。

  离开公所后,我看着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的静香地址。当年我搜索了大半天都找不到人,想不到就住在隔壁市。我难得如此走运。

  搭电车太慢了,我直接前往租车行,店面却没开。无计可施之下,我破窗而入,借了挂在墙上的车钥匙一用。本来想选宾士或BMW耍帅,但好车似乎已被洗劫一空,剩下的车都不怎么样。

  我坐进老气、造型不俐落的一般家用自小客车里,靠着汽车导航,在下午时分抵达静香家。路上严重塞车,花了比想像中更多的时间才到。

  我随便在路边停车,仰望那栋屋龄目测超过四十年的老旧公寓。看来她的日子过得并不优渥。我从外侧生锈的铁楼梯上楼,来到二楼最内侧的住户门前。没挂名牌。我按了按电铃,耳朵贴上门板聆听动静。收保护费时,偶尔会有愚蠢的家伙想从窗户逃走。对静香来说,我恐怕不是什么贵客。

  「谁啊——?」

  门后传来静香的声音。彷佛吃角子老虎机的图案在最后连成一线,我在内心一阵狂喜,又怕出声会被发现,只得力持冷静地再度按下电铃。当门微微打开一条缝,我马上把脚尖伸进去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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