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森以外的女生吱吱喳喳地按着点歌机。她们并不是把我当成自己人,纯粹是想借机嘲笑我,井上等人也露出看好戏的嘴脸。
「来,江那,换你唱。」
井上把麦克风递过来,曲子我听过,但不会唱。面对时下热门的旋律,我只能不知所措地站着,其他人憋住笑意打量我。
「不会唱歌,那就跳舞啊?」
井上如国王一般仰靠在沙发上,这句话是命令,不是提议。
我低着头,凝视运动鞋的鞋尖。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唯独今天特别难熬,因为要在藤森的面前出糗。
尽管我位于校园金字塔的下层,至今也安分守己地过着和平低调的生活,只是自从被井上盯上后,地位又降得更低了。
没什么特殊原因。我和他分别属于判若云泥的上下阶级,只因名字拼音一个是「i」,一个是「e」※,在名册上排在一起,就被安排在前后座位。只是小小的命运造化弄人。
注:井上的罗马拼音是「inoue」,江那是「ena」,两个都排在五十音的「あ」行。[n2]
对我来说是不幸,对井上来说却是幸运,有个跑腿的坐在后面,随时恭候差遣。接下来的日子,井上天天使唤我,其他同学也受到影响,一个个都瞧不起我,两个月一次的换座位时间还没到,「江那等于井上仆人」的形象便在所有人心中定型了。
「江那。」
井上不可一世地抬了抬下巴。这里是上级国民聚集的国度,下级国民没有反抗的余地。
我无奈地举起双手,勉强配合音乐扭动身体,众人先是暗暗吃惊,接着哄堂大笑。我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干脆想像自己是海里的裙带菜,不停随波摇摆,其他人一面大笑一面拿出手机录影。在自尊心受挫之前,我已盖上心中的盖子,用平时的方式逃避现实。
我先对他们全员下咒,诅咒他们走进餐厅忘记点餐,结婚典礼当天长针眼,吃咖喱的日子忘记按下电锅煮饭。我扭呀晃地加强施法的力道,不知不觉迈向第二首歌。
诅咒是有诀窍的,不能咒他们走路聊天被车撞、血肉横飞身首异处,或是父母破产、被追债追到家破人亡之类的。切记要保留一丝幽默感。
我从过去的经验学到,当真正的诅咒反噬到自己身上,才是最痛的。首先,诅咒别人去死只会彰显自己更加凄惨;其次,这年头早已不流行惩恶扬善的故事了;最后,世界上当然没有诅咒这玩意儿。这就是现实三重奏。
今天,我依旧乘著名为幽默的小船,在绝望的暴风雨中维持航向。正当我朝着远方依稀可见的海岸拼命地划,视线竟不小心和藤森撞个正着。只有她没有笑,微微蹙起眉。
无法引人发噱的小丑,比被嘲笑的小丑要可怜一万倍。
幽默的小船险些翻覆,我赶紧用大动作的海带舞掩饰,藤森倏然起身,看也不看僵住的我,面色不悦地走出包厢。井上见了急忙追出去,留下其他人意味深长地交换眼色,我则重新跳起了舞。
藤森身为校花,自然不乏追求者,而她一一拒绝了每一个人。连深受女生欢迎的足球队王牌帅学长扭捏地向她告白时,都被她一句「可不可以快一点?我赶时间」冷冷拒绝,从此以后,藤森的高冷地位便无可动摇。
现在,敢向藤森告白的勇者已大幅锐减,而井上是死缠烂打的其中一人。这件事不是秘密,大家对此表现出各自不同的反应,那个暗恋藤森的男生有意无意地偷看走廊,暗恋井上的女生则在另一头露出阴沉的表情,旁边有女性友人小声鼓励,除此之外的人都等着看好戏。
即便这是一个由阶级组成的社会,每个阶级内仍有各自的爱恨剧码。我像株没有干劲的水草,缓缓地摇摆,随波逐流、置身事外地眺望着。只要下定决心不反抗,日子倒还过得去。
曲子播毕,没有人阻拦我回家。
我踏着疲倦的脚步来到走廊,正巧撞见楼梯口的两人。藤森被逼到了墙角,井上则热切地向她攀谈。
「走嘛,雪绘,我可以配合你啊,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大概是亲昵的叫法触怒到她,只见藤森困扰地翻白眼。井上看似完全没希望的模样加强了我的信心,我走过去,咽下口水调整气势,插话道:
「井上。」
井上闻声回头。
「哦,辛苦了,你可以走了。」
他的语气彷佛在驱赶逗腻的野狗,语毕旋即转回藤森的方向。我站着不动,从书包拿出钱包,掏出百元硬币,把手伸过去。
「我刚刚算错找钱,还你一百块。」
井上咂舌,厌烦地从我手中抓走硬币。
藤森乘隙钻过井上身边,逃向女厕,当井上惊觉到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她离去。井上瞪了我一眼,狠狠踢我的小腿,我痛得蹲下来。
「你也看一下场合好吗!」
井上咒骂两声便返回包厢。哼,蠢蛋,叫别人看场合之前,先搞懂女人心吧。她很明显在排斥你啊,那个眼神跟看我的时候一模一样。我们两个在藤森心中的地位一样啦。
——也没什么好高兴的就是了。
我感受着抹不掉的屈辱,露出自嘲的笑容。
「有什么好笑的?」
听到这句,我吓了一跳,抬起头,只见女厕的门开了一半,藤森悄悄探出半张脸。我赶紧收起笑容,但笑容到了脸上就无法收回,我更不可能向她解释自己在笑什么。我只能起身,笑笑地低头说「没事」,转身走向楼梯。
「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