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而有点冒冷汗。我忍住说出「可是,还能领到薪水吗?」的冲动,反正日子照样得过。
我换上制服,慢吞吞地走出家门,内心盘算着要是街上跟外国一样出现暴动,我便能直接掉头回家,令人讶异的是,街道上跟平时并无不同。
尽管脸上泛起一丝不安,上班族、粉领族、学生仍如驯养的绵羊,在牧羊人喇叭声的引导下流向车站,便利商店也正常营业,然而坐进车厢后,乘客的手机画面全被小行星的相关新闻占领。
学校的情况大致相同,同学们一方面害怕自己会不会死,一方面却几乎都有来上课,导师也准时进教室。晨间报告后的第一节课是数学课,老师似乎有点走神,板书写错了好几个地方,没有同学提出指正。所有人心不在焉、魂不附体地过了五十分钟,下课钟声如常响起。同样的程序重复了四次。
下午学校宣布停课,教职员召开联合会议,与其他学校商讨明天起还要不要上课。人类灭亡在即,学校却在研议要不要停课。现实感与荒谬感交相混杂,我彷佛置身于戏剧和电影的虚构世界。
「如果停课,你明天还要来吗?」
「你们呢?」
井上一行人聚集在教室后方谈话。这些每天嘲笑我、践踏我的家伙,如今跟我一样,前方只有残酷的未来可以选。
——活该!
空着的「人类灭亡资料夹」所建立的第一个档案,竟然是「痛快」。我那空虚惨澹的未来,竟与井上他们坐等享乐的光明未来重叠了。没有愉快的事情发生,没有人能扭转干坤,唯有晦暗的喜悦在我内心滋生。
回程路上的超市出现了骚动,大批民众涌入店门,店员一次又一次声嘶力竭地喊叫「水和米卖完了」。只剩一个月,却还有一个月。目睹这些人为了所剩不多的时间拼命囤购食粮的刹那,我彷佛听见「噗嘶」一声,痛快的心情蒸发殆尽。
——大家果然会死吗?
——不只井上他们,就连妈妈和藤森也会死。
我愣住了。从昨晚开始,新闻一直在吵这件事,电车里和学校里大家也在谈论同样的话题,直到刚刚之前,我还在心中嗤笑井上他们害怕的模样。
须臾间,现实感从我笨重的脚步下苏醒,一口气笼罩而来。人类灭亡资料夹里多出了「不讲理」、「恐怖」等巨大档案,使性能低下的我当机。
小行星撞地球的消息公开后第二天,世界开始脱序。
社群媒体上不时可见东京等大都市的超市和便利商店被抢,我居住的广岛地区目前还只是抢米或水,不过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不出几天我们这边就会沦陷。
昨天,所有电视台还在插播紧急节目,到了今晨已有三分之一的节目变成彩色条纹讯号图,有播的节目也都在讲小行星的话题,内容围绕着人类史上不曾有过的巨大浩劫。超乎想像的巨浪、摧毁建筑物的冲击波、大量粉尘覆盖上空并遮蔽阳光、作物枯萎、空气和水也被污染。
「这样到底要如何存活两成?」
妈妈搅拌着早餐的纳豆问我。
「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学者这样说,应该就可以。」
我在餐桌对面吃着荷包饭拌饭,如此回答妈妈。不知是政府希望留给人民一线希望,或者只是为了下一次的选举骗选票。哪可能这么蠢?我也很想一笑置之,但这个国家的政治人物会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不管怎样,活下来也没有粮食和水,与其痛苦地慢慢等死,我宁可瞬间就死。等法律荡然无存后,剩下的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像我这种跑龙套的只会出现在过场画面,登场三格就被杀掉。我想起一套老漫画叫《北斗神拳》,故事里发生了战争,有一群留着庞克头的暴力部队四处游荡,如野兽般残杀弱小的市民。
「唉,感觉好闷啊,不过今天还是去赚钱吧。」
妈妈起身。
「才七点半耶。」
「昨天有一个人旷职,我有一大堆单据要处理。」
「今天会有更多人旷职。」
「我想也是。」
「即使如此,你还是要去公司?连会不会发薪水都不知道耶?」
「也许小行星会改变主意,决定不撞过来啊,到时候全勤的人说不定会加薪。不,铁定会加薪。」
妈妈将便当装进包包,提醒我记得洗碗后,便出门上班了。
我常觉得妈妈比路边的大叔还有男子气概,如果世界失去秩序,她应该也能杀出一条血路吧。虽然只要用常识想就知道,人类不可能在连恐龙都灭绝的生态浩劫下存活,但我还是希望即使发生不幸,自家老妈也能活下去。
明知不行,为何人总会怀抱愚蠢的希望呢?
很多时候只要丢掉希望就能活得更轻松,不是吗?
走进教室,出席人数变少了。昨天还手牵手说「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哦」的女生二人组少了一人,有来的那一个哭着和其他女生说「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哦」。平时总在导师进教室的前一秒,才从棒球队的晨练赶回来的长田,如今看起来就像脱队的大猩猩,魂不守舍地坐在椅子上。
钟声响起,导师进入教室。没有「起立」和「坐下」,导师默默站到讲台前,告诉大家学校明天起停课;就在他说「如果想今天回家,也可以立刻回家」时,坐在窗边的女生发出尖叫,吓了全班一跳。
「好、好像有东西掉下来。」
教室内一片沉寂,几名学生起身走到窗边查看。
「有个女孩子倒在花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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