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们预计到新宫的警察局致歉。原本还想去水人先生那边一趟,但我丈夫询问过他的安排,水人先生说他「今天有点忙碌」,委婉拒绝了。毕竟濑濑都那么说了,水人先生似乎也完全无意责备小直,但即使听丈夫这么转达,我也无法摆出无所谓的神情说「哦,那就算了」。
我们走进车站附近一间卖鲣鱼茶泡饭的餐厅之后,小直垂下肩膀说了句「对不起」。
「嗯?」
「一大早就害你一直道歉。」
「没关系啦——倒也不能说没关系,不过我工作上动不动就需要道歉,已经很习惯了。」
「是这样吗?」
「老师就是这样的工作啊。非常抱歉,是我指导能力不足——这句话我不知重复过几百次了。跟年纪更大的老师道歉、跟地位更高的老师道歉、跟家长道歉……虽然一部分也是因为我办事太不牢靠的关系。」
「你不会想辞职吗?」
「会啊会啊,一天大概想个一百次吧。但大概每一百天,也会发生一次开心得不得了的事,足以盖过辞职的念头。」
我心想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向小直提起了接下来的打算。
「那个呀,我不会再到自由学校当志工了。」
「是因为我的关系?」
「这也是一部分的考量。但我本来就只是顺其自然接受了这个安排,这并不是我原本的工作。我已经休息了很久,该回去了。」
要是相安无事地继续在自由学校担任志工,我可能会随波逐流,就这么辞去教师的工作吧。在这点上,我甚至很感谢小直。
「所以,我打算在近期内搬回东京。假如小直你想留在这里生活,我也没办法满足这个要求了。你还没长大,许多事无法自己选择,现在只能请你理解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嗯。」
「当然,在能力范围内,我还是希望尽可能配合你的意愿。你可以选择回东京家里住,或者在东京跟我一起住,还有个选择是搬到哥哥那里。」
听见第三个选项,小直睁大眼睛。
「你知道他在九州离岛一间诊所工作吧?我打电话问过他愿不愿意收留你了。」
出乎我的意料,哥哥干脆地回答「是可以」,接受了这个请求。
——他已经国中二年级了吧?我完全不打算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不过只是让他住在家里的话没什么关系。
——真的?
——真的,但这段期间他在我家当食客的各种开销,我可要在老爸分遗产的时候一毛不差地扣除啊。
——那些钱我会帮他付清。
我加重了语气。
——少说这种斤斤计较的话,你要是在小直面前这样讲,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好啦,知道了、知道了。
哥哥嫌麻烦似的回答完,闷声笑着说「感觉你好像不太一样了」。
——是吗?
——好像变得更坚强了。哎,你一定也经历过各式各样的磨练吧。
我感受到当年,他对幼小的我说出「你也很辛苦啊」的同一种温暖。
「哥哥他虽然同意了,不过……他毕竟算不上『好人』,和爸爸一样基本上对别人漠不关心,所以我不太推荐。除此之外,也可以考虑有宿舍的学校之类——」
话还没说完,小直便回答:「我想去哥哥那里。」
「不必立刻决定哦,再花点时间思考一下吧?」
「没关系……因为哥哥不喜欢,也不讨厌我。现在我觉得这种关系刚刚好。」
「这样啊?」
「姊姊,你之前很讨厌我吧。」
小直本来不是会直接问这种问题的孩子,因此我有些张皇失措地回答:
「不能说是讨厌,但我对你的感情很复杂。」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那时候听爸爸说,姊姊你要搬到很远的地方去,我就觉得好不公平。明明我哪里都去不了,但姊姊是大人,爱怎么做就能怎么做……所以我明知道你会不高兴,还是不请自来地跑来找你了,对不起。可是,你却还愿意亲切地对待我,真的很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
小直的眼中充满明确的决心,看来已经不需要我再多加干预了。他肯定会在转眼间长大成人,做出属于小直自己的人生选择吧。对于无法在他身边见证这个过程,我第一次感到有些落寞。
离开餐厅,我传了LINE给果远,问她「你们那边安顿下来了吗?」,她回覆我「嗯,没事了」。我边犹豫着该不该打电话给她,边处理各种待办事项,天色眨眼间就暗了下来。到了晚上十点左右,水人先生突然来到了我们家。
「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你们。我哄女儿上床睡觉之后才过来,所以才会拖到这个时间。」
他在玄关前深深鞠躬,我和丈夫都慌了手脚。
「别这么说,该道歉的是我们这一方。」
或许是今天也各种忙乱的关系,小直很早就说「我要睡了」,窝回自己房间去了。该叫他起床吗?在我和丈夫面面相觑的时候,水人先生先一步表示「不用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