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餐具洗干净,窝回房间里。看书期间,我不时检查手机,但传给果远的讯息一直没显示已读,我有点失望。我本来也想听果远聊聊他们今天出门的情形,还有她和我弟弟说了哪些话。
——老师,你们家啊……
从前学生的说话声在脑海中复苏。
——听说你弟弟是茧居族,真的假的啊?这也太糟糕了吧?我在办公室听到老师们说的。
有一次,我曾经跟前辈教师坦白过小直的情况。由于她的班级也有无法到校上学的孩子,看她为此相当苦恼的样子,我于是告诉她「其实我弟弟也不愿意上学,总之,小朋友想必也有他们自己的苦衷吧」。或许是我不该为了缓解她的心情,刻意装出轻松的语调这么说。但即使如此,把这件事告诉其他同事,甚至在小朋友在场时提及这个话题,未免也太轻率了。
可是当时,在斥责眼前的学童、对前辈感到愤怒之前,我心里第一个念头竟是「小直害我在人前丢脸了」。这么想的我确实很病态,弟弟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我丑陋的一面,教我害怕。
我一直在床上窝到傍晚,LINE一直都是未读,我于是放弃等待爬了起来,着手准备晚饭。外面下着雨,我懒得外出采买,于是用冰箱里现有的食材做了印度肉末咖喱和豆子沙拉。在餐点完成的时候,小直也下楼来了,我们第一次在只有我们两人的餐桌边坐下。
「好好吃。」
「太好了。会不会太辣?」
「刚刚好。」
「还要再添的话,想吃多少可以自己随意舀哦。」
「嗯。」
这一顿晚餐我们话不多,汤匙的碰撞声显得特别响亮,还有屋外的雨声也是。才刚迈入梅雨季,雨也不必下得这么慷慨吧。小直吃完一整盘咖喱,喝光了杯子里的水,起了个话头:「那个……」我没来由地稍稍挺起背脊,坐直了身子。
「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咦……称呼我吗?」
「嗯。」
我这才终于注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直已经不再叫我「姊姊」了。他要跟我说话的时候只会用「那个」开头,或是投来欲言又止的视线。
「不能叫『姊姊』吗?」
「嗯,总觉得现在叫姊姊好像太幼稚了。」
男孩子到了一定年纪之后,还叫「姊姊」就太丢脸了——这样的自我意识居然在这孩子的内心萌芽,我有些惊讶。
「所以,濑濑的母亲就建议我,不如直接问你该怎么称呼才好。」
「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原来你们聊了这种话题呀?」
「也聊了其他的。」
「我觉得跟以前一样叫『姊姊』很好呀。嫌幼稚可能是男生才有的感觉吧,我不会这么觉得。」
「我知道了。」
小直再一次将手伸向杯子,察觉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于是缩回手。我拿起装水的冷水壶转向他,他也只是摇了摇头。
「姊姊,如果……」
他皱着一副蛀牙发疼似的脸说:
「如果我说,我不是爸爸的小孩,你会怎么样?」
这天外飞来一笔的问题,让我不禁傻在原地。怎么了?不久前我们不是还闲聊着琐碎无奇的话题吗?
你在说什么?我正想这么回应,公寓社区那个男人的身影却掠过脑海,我下意识短短地「啊」了一声。怀孕之后,妈妈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偶尔,怀疑妈妈和那男人外遇的念头也曾经闪过我脑海,但即使妈妈真的出轨了,那也与我无关,因此我早已把这想法赶出了脑袋。该不会真是如此?她不再到那座公寓社区跟那男人见面之后,也仍然和对方持续交往,甚至怀上了孩子?扑通、扑通,紧张的心跳声彷佛不是从我的身体内部,而是从外侧压迫而来。它们加快了速度蜂拥而至,怦咚怦咚叩击着我的胸口。弟弟的眼神,看起来就像在责备我长久以来一直装作不知情。
我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冷水壶轻轻放回餐桌。
「姊姊,你该不会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我无法否认。反过来说,这孩子知道多少了?是从谁口中听说,还是有过什么引起他疑心的契机?如果丈夫也在场就好了……不,小直肯定是等待着与我两人独处的机会才选择开口。我该说什么,小直希望听见我说什么?我只是凝视着冷水壶表面上浮现的水滴,这时对讲机响了。怎么又在这个时候?
「等我一下。」我站起身,检查玄关的监视萤幕。低解析度的粗糙画面上,映着果远和濑濑的身影。
我按下通话钮「喂」了一声,果远首先说了「对不起」。她低垂着头,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突然上门找你……我打了电话,但没有打通,只好直接过来了。』
「对不起,刚才手机不在手边。我马上开门。」
我打开玄关大门,外面大雨正以水龙头全开的气势滂沱而下,夜色在雨中都显得发白。果远的身姿从那片背景中浮现,搭配她一身黑的服装,看上去像是幽灵。在她身边的濑濑不安地抬头看着我。
「怎么了?」
我有事想拜托你——果远这么说着,眼神有些涣散。「总之先进来吧。」我说道,招呼她们俩进到玄关。雨水自果远的塑胶伞上滴滴答答落下来,在磁砖上形成浅浅的小水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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