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
和结珠一起造访这座灯塔那天万里无云,但今天的天空阴灰一片,浑浊的云层像绵延的群山一样起起伏伏,无穷无尽。海浪在灰暗的大海上奔行,呈现鲜明的白色纹样。灯塔只开放瞭望台,无法进入内部参观,我们于是在瞭望台上逛了逛,看着底下的岩礁和陆地,一下子就绕完了一圈。从小直的侧脸看去,他鼻子的轮廓与结珠有点相像,还没长出喉结。这种介于孩童与成年男性之间的、不可思议的存在感,我或许还满喜欢的,不过他想必会在转眼之间长大成人吧。结珠没有过类似的感慨吗?以濑濑的身高根本不可能越过瞭望台的栏杆,小直却仍然牢牢牵着濑濑的手。
然后我们回到街上,到休息站附近的海水浴场吃午餐。今天无风,不必担心风沙全飞进便当里面。我们在通往沙滩的平缓阶梯上肩并肩坐下,打开结珠给我们的便当盒,饭团和配菜分装在不同容器里,每盒都塞得满满的。
「好棒——看起来好好吃!结珠老师会做便当还会烤饼干,真的好厉害。」
用袋子里附的湿纸巾擦着手时,濑濑的视线已经牢牢黏在便当上了。
「还有炸鸡块哦。太好了呢,你爱吃这个吧?」
小直有点难为情地笑着说「对」。自海岸向外延伸的奇岩景观我明明已经看腻了,但或许是因为在地质公园中心听了这些岩石形成的经过,今天觉得它们特别难得。吃完便当,我们坐着喝茶的时候,从沙滩传来一声呼喊「濑濑——」的声音,亲子游客之中的一个女孩子正看着这里。
「是礼奈!」
濑濑唰地站起身来,向她挥手。
「你朋友?」
「是礼奈呀,濑濑跟你说过好几次了。」
「有吗?」
无论如何,幸好这一次遇见的是不会在背地里说人坏话的孩子。
「真是的!濑濑可以去跟她玩吗?」
「可以,但不能离开这里半径十公尺的范围。还有,不能到有海浪的地方。」
范围也太小了吧——濑濑边抱怨边跑去和礼奈一起蹲下,开始挖着沙子玩了起来。我对被留下的小直说了声「对不起呀」。
「她还小,碰到比较少遇见的朋友,马上就跑到那一边去了。她很久没遇到国小的朋友了,所以很高兴吧。」
「啊,不会。」
「对了,你喜欢到海里游泳吗?如果想尝试潜水,我可以介绍潜水用品店的老板给你认识哦。」
「啊……没关系,我不太擅长游泳。」
「这样啊。」
我看到有人在玩海上独木舟,忽然想到才这么问,不过这方面的话题没聊几句就结束了。身在服务业却不会闲聊的我早早放弃,伸长了双腿,默默望着在脚尖另一侧铺展开来的大海。彩度降低的风景和放晴的日子简直是不同世界,令我想起高中图书室的黑白照片。那是古斯塔夫•勒•格雷的作品。明明连女儿朋友的名字都记不住,我却还记得摄影师的名字。那张相片里是拼贴而成的天空与大海,而此刻在我眼前货真价实的壮丽风景,却不如相片那样吸引我。
「那个……」
小直第一次主动向我攀谈。
「嗯?」
「您从以前就认识我姊姊吗?」
我不晓得这孩子知道多少,于是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先前我和濑濑在学校弹着钢琴玩的时候,姊姊正好来了。当时我们弹的是一首叫『卡农』的曲子,当濑濑一说『跟我妈名字的发音一样』,我姊姊散发出来的氛围就稍微变了。还有,她今天送我们离开的时候声音也特别温柔……啊,这不是说她平常很凶的意思。」
这是个敏锐又聪慧的孩子,我想。即使装傻感觉也会被他识破,我于是回答「算是短暂相处过」。
「我们高中的时候同班,不过我没多久就转学了。期间很短,我自己在东京也没什么美好的回忆,所以能请你不要告诉别人吗?」
「好的。」
「你对你姊姊的观察很仔细呢。」
原以为小直会否认,但他却将视线垂落到环抱的双膝上,喃喃说出「因为我不太瞭解她」。
「我几乎没跟她说过话……偶尔见面的时候她都对我很和善,但我想她应该不怎么喜欢我,所以我也很小心尽量不要打扰到她。」
这孩子脸皮不厚,也不是粗枝大叶的人,无论是来到关系淡薄的结珠身边、抑或是和她一起生活,肯定都是一连串提心吊胆的经历。即便如此,他仍然夹带着某种迫切的求救信号来到了这里。如果他至少长大成人了,那说不定也有更多避难处能够选择吧,我对小直感到同情。对于姊弟关系我无从置喙,于是问了个比较轻松的问题:「你都怎么称呼你姊姊?」没想到小直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小时候我都叫她『姊姊』,但现在觉得这么叫好像不太对。我也不晓得该怎么称呼她才好,所以叫她的时候都用『那个……』开口。」
「长大就不能叫『姊姊』了?」
「感觉有点丢脸。不过『大姊』太装熟,叫『姊』又太老成了。」
「会吗?我倒是觉得用你喜欢的方式称呼她就可以了。」
「嗯……」
不知该如何称呼——这种困惑,正代表了小直对结珠抱有的情感吧。
「干脆叫『姊姊大人』之类的呢?」
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