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有光之处③

r />   当时我以课程和校外研习会太忙为由,几乎没有回家露面。

  「主治医师和爸爸聊着各种话题的时候,妈妈看向我,高兴地笑着说『你长大之后越来越像那家伙了』。那时我就想,她说的那个人并不是爸爸。」

  「妈妈不是刚从全身麻醉中醒来吗?听说病人刚动完手术容易意识模糊,有时候会有胡言乱语、谵妄的情况哦。」

  「不是的。我因为心里在意那件事,后来无意间开始避着妈妈,虽然她好像以为我只是到了叛逆期。然后,妈妈准备搬到长野之前,我实在说什么都想确认,结果一问之下,妈妈笑着说『什么呀,原来是这回事?』、『反正你确实是妈妈的孩子没错,其他的怎样都好吧』。」

  我看得出他仍然肌肉单薄的胸膛正急促地一起一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弟弟一直像这样揣着自己不安搏动的心脏和秘密吗?

  「我说,我觉得她很恶心。妈妈听了,脸立刻冷了下来,说『那你只好努力不要被你爸爸丢掉啰,毕竟妈妈再过不久就会死掉了』。我听了好害怕。这件事要是被爸爸发现,他会跟妈妈离婚,等到妈妈过世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为了不被爸爸抛弃,我一定要好好念书、拿好成绩,但我越是这么想,课本的内容就越读不进脑袋里,到了早上就闹肚子痛,去不了学校……」

  小直垂下颈子,双手抱着头部,不晓得是在保护自己免于什么威胁,我只能将手轻轻放在他背上。

  「姊姊,你原本就知道了吗?」

  「只是听你这么一说,觉得回想起来好像有那么些迹象而已,详情我也不清楚。小直,你听我说。我想对你而言,我多半也不是个好姊姊,但我绝对不会容许小直你被独自抛弃的情况发生,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你可以不要跟爸爸说吗?」

  「当然。你一直都很难受吧,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小直的颤抖传递到我手心,波浪起伏般一阵一阵的战栗。在反覆拍抚的过程中,那些震颤在我的体温下一点点镇静下来,趋于平缓。这是第一次,我感受到自己与这孩子彼此相连。那种感觉和血脉、基因并不相同,而是另一种不具形体、肉眼不可见,却确切存在的连结。

  「我一直以为你被妈妈爱着,一定是个幸福的小孩。对不起呀。」

  「不会。」

  小直平静下来之后,便说「我该念书了」,逃也似的上了二楼。我也累了,而且对于该向弟弟坦白多少还举棋不定,所以时机正好。我到厨房为自己泡了一杯柠檬水喝,玻璃杯缘留下了赤红的口红印子。听说这也和指纹一样,每个人的唇印都各不相同。我用指头粗暴地往上头一抹,那道红印被抹开,成了血一般的颜色。我东想西想,觉得脑袋好像要过载了,于是只祈求着果远能平安归来。希望谁也不要伤害那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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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路上雨水溢流,简直淹成了小河。黑压压的群山和大海吞没雨水,我被包夹在两者之间,缓缓沿着陆地的轮廓往北驶去。单薄的头灯照亮连绵不断的白色雨丝、氤氲雨雾之中反光的柏油路,以及不时错身驶过的对向车辆。在下着这种暴雨的日子里,为什么我偏偏要去参加守灵仪式,追悼一个憎恨我的人呢?直到现在我仍然不太明白。就像濑濑不属于我一样,水人也不属于他的家人,所以我无须对他们家的任何人怀有罪恶感。明知如此,但每次只要被水人的哥哥、他仍然健康的母亲、仍然健在的父亲愤怒地瞪视一眼,就教我畏缩。因为,存在于他们愤恨根源的是对水人深切的爱。

  每当他们说水人小时候有多乖巧,是如何在众多友人环绕下成长为一个善体人意的青年,当上了从小梦想的消防员,又是如何拼命努力地工作,听见这些总是让我难受。那么,假如水人像我一样在疏忽、贫乏的环境中长大,我会更舒坦一些吗?——也并非如此。我对水人的感情与他交到我手上的一切并不相称,这才是最令我痛苦的事。当我面对毫无保留地爱着水人的那些亲人,又会更加痛切地体认到这一点。

  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水人打来的,他一定是看见了我刚才那则「我现在出发过去」的LINE了吧。我在等待红灯的期间重新打给他。

  『你不用过来没关系。』

  「我已经在路上了。」

  『濑濑呢?』

  「先带去藤野小姐家了。」

  『果远。』

  「我要去,我已经决定了。我不知道详细的地址,所以请你传给我吧。要是水人你不告诉我,我就只能在这场大雨里四处乱开了。」

  水人十分瞭解我的性格,随即放弃似的回答「知道了」。

  『只是你开车小心,千万别发生意外。』

  「嗯。」

  智慧型手机的光线微微照亮车内,将我的脸映在复满雨水的车窗上。看起来与平时的我截然不同,结珠为我编的头发、结珠为我化的妆。没问题的。我将水人传来的地址输入导航,继续往前开。

  守灵仪式在水人的老家举行。我从附近的计费停车场只走了五分钟,就已经连鞋子里都湿透了。这是我第一次造访水人出生成长的老家。大门口照明前方放有两盏写着「御灵灯」的灯笼,像要融进雨幕似的发着光。玄关外头搭有接待处的帐篷,水人独自站在那里。

  「抱歉,久等了。已经结束了吗?」

  「诵经已经结束了,现在零零散散还有些附近的邻居过来致意。」

  「啊,糟糕,需要包奠仪吧?我没有准备……」

  「没关系。」

  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葬礼,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做。水人敦促我进到玄关,拜托一名女性亲属说「请帮我顾一下接待处」,陪着我一起进门。屋内意想不到地热闹,深处还能听见谈笑声,我原以为这时候会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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