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人这么说,真的立刻赶了过来。听见咚咚咚敲着后门的声音,我下到一楼,一打开门锁,面色凝重的水人便冲了进来。
——人在哪里?
——楼上……
一见我指向二楼,他便以惊人的速度冲上楼梯。我连忙紧跟在后,看见水人跪在奶奶身边大声问她「听得见吗」,紧接着确认过呼吸和脉搏之后,将双手交叠在奶奶的胸口上。他要做心肺复苏术——察觉这点的同时,我已经攀住了水人的后背。
——不要。
这个人要救奶奶——亲眼见到这幅光景,我终于回过神来。万一奶奶被救活了,这种日子又要持续下去。好不容易她终于要死了,我却蠢到特地叫来了碍事的人。
——不要,什么也别做。
——为什么?说不定还来得及。
正打算甩开我的时候,水人终于注意到房间里的惨状,停下了动作。也察觉到我身上一丝不挂,浑身布满瘀青和抓伤。
——求求你。
我颤抖的肩膀上,轻轻披上了一件连帽外套。柔软而暖和,散发着阳光的气味。对着全身只剩条短裤的水人,我问着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来游泳啊?
——因为我今天不用值班。
——所以才立刻赶过来呀。对不起,打扰你休假。
——不会……
——对不起。
水人默不作声,将我紧紧拥入怀里。混在散乱一地的衣服和餐具当中,我看见结珠的那枚校徽躺在地上。看见它在榻榻米上反射着微光,我心想,好遥远。距离那个曾经和结珠一起生活的地方,我已经走得如此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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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明白水人先生为什么说果远是「白鹤化身的妻子」。水人先生帮助了满身疮痍的白鹤——以「放弃救助她祖母」的形式。
「我很后悔。」
果远喃喃说。
「我不该阻止水人做心肺复苏术。这不是我希望奶奶被救活的意思,只是我应该自己一个人旁观,或者干脆亲自给她致命一击。」
「可是不阻止他,就一定能救活你祖母吗?这也无法证明吧。」
「这个假设是没有意义的。我不知道奶奶的呼吸持续了多久,事后要怎么说都可以。我们在原地等了十分钟左右,直到奶奶苏醒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才打了电话给平常替她看诊的医生。我撒了谎,说奶奶大发脾气之后突然昏倒,我一时动摇,才叫了我男友过来。奶奶她本来就有点糖尿病征兆,爱喝酒也爱抽菸,医生很干脆地将她诊断为『心因性猝死』。我一点也不难过,反而还觉得高兴,我终于获得解脱了。」
果远边说,边不断搔抓她手掌上的伤口。
「但水人不一样。他是为了助人才当上消防员,如今却对人见死不救,他一直无法消除这种内疚感,过不久就辞掉了工作。他是不会说谎的人,所以根本无法承受这些。消防队的同事之间也传闻他心理出了问题,水人的家人认为这都是因为我诓骗了水人。我被那些人怨恨都是理所当然的。医生快赶到之前,水人又做了一次心肺复苏术,为了装出拼命救助患者的样子,他替我反覆按压着死去的奶奶的胸口。我让他做了何等残酷的事。」
「那不是你的错。就算被你制止,以一个女人的力量,他还是能继续按压心脏吧。」
果远紧紧抿上嘴唇,摇了好几次头。
「这么说太卑鄙了。」
没错,水人先生喜欢果远,所以无法拒绝她的请求。果远知道自己不会被拒绝,她无法原谅的,或许是自己内心的盘算。
「水人的母亲尤其憎恨我,我知道我别去比较好。但这是最后一次了,即使被人撵出门也好,我要过去。现在,水人说不定正遭受所有亲戚的责难,要他『快跟那女人分手』。」
即使我再怎么费尽唇舌,也劝不动果远打消主意。毕竟在果远最辛苦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并不是我。为什么是水人先生呢?为什么守护她的、与她分享罪孽的人不是我?真不甘心。
「我知道了。」
我从衣橱深处,取出仍套着防尘套的丧服扔到床上。上一次穿上这套衣服,是前年我同事的父亲过世的时候。再上一次,是我的祖父。每一次从洗衣店取回丧服、收进衣橱,思考下次穿上它会是什么时候,又会哀悼谁的逝去,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我也想过有一天我或许会穿着这套衣服送妈妈离开,但从没想过它有一天会穿在果远身上。
「衣服和……丝袜、手提包,还有珍珠项炼也借给你。鞋子呢?二十三公分的你能穿吗?」
「嗯。」
果远将衣服整套换上之后,我再一次让她坐在椅子上,拿梳子梳整她的头发,用黑色橡皮筋替她编发髻。许久没编了,我费了点工夫,不过运用发夹帮忙固定,总算是编出了一个还算得体的发型。
「好厉害。」
镜子里的果远,用少女时代那样敬佩的眼神看着我。
「熟练之后就很简单了。」
「濑濑要是看见了,一定会嚷着叫你帮她编。」
「接下来就是化妆了,你面向这里。」
「没关系啦,我就这样过去。」
「素颜对丧家失礼,所以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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