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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怀孕了。
时至今日,我仍然记得她这么告诉我的那一天。
「早安。」
「早安。」
听见那声音量勉强盖过平底锅炒蛋声的招呼,我盯着锅子回答。蛋炒成松软滑嫩的半熟状,与烫熟的蔬菜和香肠一起盛盘,正准备端上餐桌,小直便立刻走过来帮忙。
「谢谢。面包马上就烤好了。」
「嗯。」
光是这么简短的对话,我已经感到局促困窘,坐立难安地希望丈夫快点起床。自从弟弟突然住进家里已经快过一周,我依然无法习惯。弟弟或许也是如此,分明在窥探我的脸色,每次快对上我的视线时却总是迅速撇开眼。我都是个大人了,却让他这么紧张,在感到抱歉的同时,「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请自来」的心情也相持不下,情绪因此起落不定。这一个礼拜一直都是这样,老实说很令人疲惫。
弟弟背着塞得满满的大后背包和肩背包出现在门口那天,我问过他「怎么了」,但他只是动着嘴唇支吾其词,得不到明确的答案。我打电话给父亲,发现他连小直不见了都不晓得。「原来是这样。哎,他青春期嘛,总是有很多想法,你就让他住在你家转换一下心情吧。」他不负责任地逃避了问题,应该是对于拒绝上学、成天关在自己房间的小直束手无策吧。从父亲的语调中听得出他松了一口气。
——比起这个,你妈妈的身体状况好像不太好。你趁这个机会,带小直一起去探望她吧。
什么叫「趁这个机会」,回想起来仍然教我火冒三丈。
「早安。抱歉,赖了一下床。」
「不会啦,早安。」
听见比平时晚了十分钟下楼的丈夫的声音,我摇摇头甩开烦躁的心情,着手准备吐司和饮料。三个人一起在餐桌边坐下,合掌说过「开动」之后,丈夫以比平时更加坦率的口吻向小直搭话。
「昨晚有点闷热吧,你睡得还好吗?」
「还好。」
「如果热得睡不着可以开空调,不用客气哦。」
「好的,谢谢。」
丈夫自己也绝不算是善于交际的人,却看得出他拼命想消除我们姊弟之间的尴尬,让我于心不忍。小直在丈夫面前会怯生生地露出笑脸,我见状会感到高兴,也觉得弟弟很可爱。我不晓得该如何面对的,或许并不是小直本身,而是我自己错综复杂的感情。尽管称不上爱恨情仇那样浓烈,但身为手足的亲情、责任感与理性、排斥感与嫉妒,就连自我厌恶感都交缠其中,无法轻易化解。
「今天打算在自由学校做什么?」
「学数学,还有到图书室继续读那本读到一半的书……应该会跟濑濑一起玩。」
「哦,是海鉡小姐的女儿吗?」
「濑濑不知怎地非常亲近小直。」
我从旁补充。「那太好了。」丈夫听了点点头问:
「不过那孩子还那么小,你和她一起玩一定有很多顾虑吧?」
「我们会玩鬼抓人,摘附近的花,或是看益智问答的书,一起想答案。」
至少在我看来,小直和濑濑互动时确实考虑到了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老实说他肯定觉得很无聊,态度再更差劲点也不奇怪,但小直尽管困惑,却仍然接纳了像小狗一样跑来缠着他玩的濑濑,我对这样的弟弟深感佩服。虽说我还是无法抹去那种难以忍受的感觉——我才刚下定决心去当志工,差不多习惯工作内容的时候小直就来了,简直像是专程替这孩子整顿好了接纳他的环境似的。
吃完早餐,小直说声「我吃饱了」站起身来,作势将盘子叠在一起,于是我反射性地制止他说「不行」。小直停下动作。
「不要叠盘子,叠起来的话,盘子底部也会脏掉。之前跟你说过了吧?」
「对不起。」
小直垂下头去,两手各端着一个盘子,轻轻放进流理台。后悔的心情缓缓萌芽,另一方面我却也不太高兴地心想,我刚才的语气并不严厉啊。即使是对丈夫,我在日常生活中也同样会这么提醒,又不是特别针对小直。丈夫打着圆场提议:「干脆直接把洗碗工作交给他负责吧?」
「没关系。小直,你趁现在做好去学校的准备吧。」
「嗯。」
我做事有自己细微的步骤,不想被外人搅乱步调,这份顽固或许是像到了母亲吧。小直无论在家中哪一个角落都找不到安身之处的那种感觉,教我想起从前的自己。我不想像从前的母亲那样对待他,但只要跟小直待在一起,我彷佛就会变得和母亲越来越相像,这教我害怕、想远离小直,我对他的态度又因此更加生硬。
「我今天不用当志工,送小直过去一趟就回来哦。」
我边洗碗边告诉丈夫。
「我送他过去吧?」
「没关系。」
驶向自由学校的车内,我和坐在后座的弟弟之间没有对话。就连闲聊打发十分钟的时间也办不到,我深切体认到自己真是个不成熟的大人。我透过后照镜偷看小直,他的身体被安全带绑在座椅上,看起来显得更加单薄,彷佛能轻而易举地被压扁。从这孩子身上,我感觉不到孩童所拥有的那种健壮顽强、灵活柔韧的能量,不光是体型纤瘦而已,而是浑身都散发着压抑的氛围,好像连小直的血肉和细胞都噤口不语似的。他之前就是这副模样吗?我们只在婚丧喜庆的场合见面,关系比起家人更像是远房亲戚。
我送小直到自由学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