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啊……您好。」
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导致我这声招呼之前有段不自然的空白,但水人先生仍然不动声色地说「您好,受您关照了」。
「不好意思,果远今天身体出了状况。」
「咦?」
我不小心喊得太大声,轻轻按住嘴边说了声「失礼了」试图掩饰过去。
「那个,她很不舒服吗?」
「没有。」
水人先生稍微缩了缩宽阔的肩膀,压低声音说「她肚子痛」。语调中带着微妙的尴尬,我顿时「啊」地意会过来。原来是生理痛。
「好像在下雨的日子特别严重。」
「原来是这样,毕竟今天从一大早就开始下雨了。……请进。」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我再一次怨恨起宗田先生安排行程上的失误,同时将水人先生领进会客室,端出麦茶。
「这个嘛,关于濑濑的情况……」
我垂眼看着膝盖上那本宗田先生的笔记,尽可能不去看水人先生,一项接一项说下去。上头没有特别注记的事项,总结起来差不多只是「濑濑每天都活力充沛地努力学习」这点程度的内容。她还只是国小二年级生,也还不到需要担心学习进度落后的阶段。
「爸爸这边有什么想询问的吗?」
尽管我主动这么问,心里却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一定会回答「没有」。毕竟水人先生怎么看也不像是善于社交的人,他自己肯定也想快点结束这次面谈才对。
然而,水人先生却问我:
「果然还是让她回学校上学比较好吗?」
我差点又要愣住,但这可是我自己问的问题,于是勉强用一句「这个嘛……」稳住场面。
「我认为没有必要催促她。不过我自己身为国小教师,实在不愿意斩钉截铁地断言说不必去学校也没有关系。其实我也还不清楚濑濑转到这里来念书的缘由……」
「啊,不好意思,我误以为果远已经向您说明过了。」
水人先生静静说起了来龙去脉。濑濑被国小同学嘲笑是「陪酒女的小孩」,其中还有「爸爸活」这种悖离事实的诬蔑之词。我对于这样侮辱濑濑和果远的那些小孩子感到生气,甚至憎恶起他们背后那些口无遮拦的大人。到底都让孩子们说这什么话?
「从念托儿所时就跟濑濑要好的朋友也加入了嘲笑的那一方,濑濑因此心里非常受伤。」
「也难怪她会受伤了。」
只不过……水人先生有些欲言又止地顿了顿。
「那些朋友们后来悔过反省,写了信给濑濑,但她就是不肯收下。她说无论对方再怎么道歉,她都忘不掉当时那些话,所以那些人已经不是她的朋友了。该说她顽固还是洁癖呢……老师,您怎么看?如果是老师您的话,会劝她对方都已经道歉了,她应该原谅他们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劝说七岁的濑濑选择妥协、委曲求全,说不定反而会害她伤得更深。
「我现在不算是老师了,不过……妈妈那边怎么说呢?」
「她说没关系,就随她去吧。」
「这样啊……」
很符合果远个性的回答,不必问也知道她会这么说。我差点露出笑容,但还是绷紧嘴角忍住笑意。
「母亲和父亲双方要是持不同意见,会让小孩子感到无所适从,所以我不会在濑濑面前提起这件事,但果然还是有点担心。」
「您说得没错。」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直视着水人先生的脸。
「我想,可以把『承认对方道过歉的事实』,以及『自己的心情仍然没有平复』分开成两件事情来看。毕竟在对方道歉之后仍然无法原谅对方,是成年人也一样会有的情绪。然而,今天虽然无法原谅,但明天或许能原谅一点点,后天再原谅一点点……人心也是会这样慢慢改变的,爸爸妈妈不妨找机会告诉濑濑,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好的。」
「从这层意义上来看,回学校上课确实比较容易透过班级活动、休息时间的互动,自然消除孩子内心的芥蒂……但要是为了让孩子们和好,导致『必须回学校上课』这件事变成一种压力,那反而更难以解决问题。不如询问看看宗田先生的意见,再谨慎观察一阵子如何呢?下个月开始就放暑假了,濑濑也可能在第二学期开始的时候就突然说她『想去学校』,毕竟无论从好的或坏的方面来说,小孩子永远都是『活在当下』的。」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番建议实在没什么参考价值,水人先生却一字一句仔细咀嚼似的缓缓点了好几次头,对我说「谢谢您」,头低得快碰上膝盖。
「不会,您客气了。」
「难怪濑濑那么喜欢您,动不动就提起结珠老师。」
「我才要感谢濑濑,总是分给我许多活力。」
我们彼此相视一笑,尽管笑容仍有些僵硬,但总算是不那么紧张了——才刚这么想,水人先生便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老师,您有朋友吗?」
这问题太简单,反而教我不知所措。「算是有吧。」我谨慎地回答:
「有几位会参加对方婚礼、赠送弥月贺礼的朋友。只不过我的个性十分内向,所以确实不太擅长与人推心置腹地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