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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好好做过什么家事就长大成人的女孩子多得是。但这种事结珠肯定也知道,即使说了也不太可能消除她的自卑感,所以我只是默默低头看着三明治漂亮的切面。只要参考食谱上的示范,所有人都能做得这么完美吗?哪有这种事。
「你会和濑濑一起做料理吗?」结珠问道。
「她偶尔会做早餐给我吃哦。在吐司上用美乃滋画一个圆,在圆圈里打颗生鸡蛋,放进小烤箱里烤一下这种的。」
「感觉很好吃。」
「很好吃哟,而且很简单,简单最重要。」
「不过,小酒店也会提供料理吧?」
「那都是随便做的,真的很敷衍,有时还会拿便利商店买的关东煮或袋装泡面充数。客人要是想吃正经的餐点,到其他餐厅去吃就行了。」
我奶奶倒是会在蒟蒻片上割出一条缝、扭转成绳结状,跟牛蒡一起熬煮,仔细地准备下酒菜。「这就是家的味道。」客人们喜孜孜地吃着,完全没发现为了让他们多喝点酒,这些菜肴调味又浓又咸。这些人在家肯定也往烤鱼上毫不客气地淋着酱油,我在内心翻着白眼。最重要的是,毫不羞耻地把什么「家的味道」、「妈妈的味道」挂在嘴边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从前我打工那间酒店的妈妈桑这么主张。
「你看得很开耶。」
「因为我不喜欢做料理。」
「也不喜欢吃吗?」
「是不至于,但总觉得不用花那么多工夫做这件事。每天都吃纳豆白饭配味噌汤之类的,我也不介意。」
结珠轻声笑了出来。
「跟我先生好像。他连续吃同样的东西也都无所谓,要是丢着不管,他说不定会连吃一整个月的鸡蛋拌饭。当然,他还是会赞不绝口地吃下我做的料理。」
被说跟那家伙相像,我笑不出来。他和我不一样,天天理所当然地吃着结珠亲手做的料理。结珠言词之间对藤野的信任和爱情令我不甘,正因为我明白藤野既聪明又诚实,是配得上待在结珠身边的人,就更不甘心了。「藤野小姐,那你的母亲呢?」我扯开话题:
「她很喜欢做料理吗?所以才不希望你进厨房?」
「我想应该不是。」
结珠明确地否认道。
「我妈妈的料理卖相很漂亮,却不怎么美味。味道不好不坏、平平庸庸,感觉她只求门面好看就好……这种心态,品尝的人多少吃得出来吧?她只是看我的一举一动都不顺眼,嫌我烦而已。我想,那个人只是单纯地讨厌我罢了。虽然我们在血缘上是亲子关系,但父母和孩子终归是各自独立的个体,她讨厌我也是有可能的吧……我花了不少时间才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那个人或许有她自己的理由,但即便我知道了背后的原因,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的妈妈并不讨厌我。只是她的优先顺序表上排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她自己,不会将我排到更高的位置。我妈妈的世界中心,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要是问她「你讨厌我吗?」她一定会反问我:「为什么要故意说这种话刁难人?」
——果远你才是,一定是讨厌妈妈所以才说这种话吧?好过分。
十年以上没见到母亲,她的声音却在我脑中栩栩如生地重播。直到现在,我也仍然不讨厌她。但假如世界上存在当父母的资格或证照,那我认为绝对不能把证照核发给她那一类人——不过,我好像也没资格说她就是了。
结珠的侧脸比刚才提起流产一事时更加冷静,我感觉到这是因为她已经针对「妈咪」不断思考了很久很久。经历了无数个情绪汹涌起伏、大浪滔天的日子,如今才能像这样,用风平浪静的眼神回望。不是克服了,而是放弃了,选择转身背对。要是那一天那个使劲拉扯着幼小结珠的手、头也不回往前走的「妈咪」就在我眼前,我就能尽情痛揍她一顿了。然后我会牵起结珠的手,陪着结珠去她想去的地方,无论多远。
「你妈妈现在怎么样?」
「她正在长期疗养。」
「生病了?」
「嗯,手术三年前就动完了,还在持续观察。她因为罹患子宫癌切除了整个子宫,她本人主动说想到空气清新的地方生活,所以现在一个人住在长野。松本那边有我父亲认识的医师,听说是妇科的名医,正好可以帮她看诊。她搬过去应该有一年以上了。」
事不关己的语调,这就是结珠终于找到的、跟「妈咪」之间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吧。
「我一次也没去看过她,她也不会叫我过去。……曾经有段时期,她的态度软化,开始非常和善地对待我。但我无法顶撞她说『事到如今何必摆出这种态度』,也无法尽释前嫌和她和解,时间就这样在尴尬的关系中过去了。」
结珠淡淡说完,低下头说「抱歉」。
「道什么歉?」
「好像都是阴沉的话题。」
「是我主动问的,而且阴沉的话题有什么不好?」
我刻意用明朗的语气说道。
「倒不如说这里这么明亮,稍微有点暗处不是正好吗?」
我吞下最后一口三明治,仰望正中午的蓝天。好耀眼。这片土地的天空和大海像两面彼此相映的明镜,总觉得即使在遥远的头顶上有波浪翻腾、有上下颠倒的船只纵横来去也不奇怪。距离孤零零坐在这里的我们屏住呼吸、捏紧鼻子掉进天际,还有几秒钟的时间?
自天顶附近洒落的阳光耀眼得令人受不了,我闭上眼睛,没来由地就是知道坐在隔壁的结珠也这么做了。
「如果真能在现实中提供遮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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