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吗?」
「什么意思?」
「因为你非常强大……当然,我也知道你并非随时都是如此。」
果远沉默不语,只是露出微笑。今天她没扎头发,发丝被海风吹起,贴在她沉静的笑脸上。耳中只听得见风声,我们的视野中不存在任何一名人类,就连那艘油轮说不定都真的只是海市蜃楼。这里是绝对的空白地带,如果说除了我和果远以外所有的人类都消失了,我好像也能相信。但果远却说「午餐你打算怎么办?」,现实无比的发言让我笑了出来,我回答:
「如果你不嫌弃,我做了三明治,放在车上的保冷袋里。」
「那太好了。」
「有酪梨鲔鱼、鯷鱼水煮蛋,还有培根生菜番茄口味。我还烤了饼干,想说可以给濑濑当伴手礼。」
果远啪哒啪哒拍着灯塔的铁栅栏,应该是表达拍手的意思吧。
「太厉害了,谢谢你。原来你这么会做料理。」
「没那回事,三明治也只是把食材夹在一起而已。」
「我有时候就连准备濑濑的便当都嫌麻烦,只让她带微波白饭配纳豆和生蛋。」
「没有营养午餐的话,每天都要准备很辛苦呢。」
「嗯。不过自由学校那边的微波炉和热水都可以随意使用,在这点上还算轻松吧。啊,对了,我今天送濑濑去学校的时候,宗田先生很关心你哦,问你还会不会过去看看。」
「我这个闲杂人等总不能一直过去叨扰。」
「他应该是希望你有机会能去帮忙吧,听说他们有个职员请产假,人手不太足够,要是能找到像你这样的专家过去就再好不过了。」
「我不是什么专家。」
「你是国小老师吧?」
「是没错,但我还在停职中,不能工作。」
「你过不久就要回去了吗?」
像大海的颜色突然转浓那样,果远的声调变了。我回答「我不知道」。
「你想回去吗?」
「我还没带完一整个学年就放弃了班级,所以确实对孩子们感到抱歉。可是,我一想到要复职就觉得害怕。」
光是提起这件事就令我手心冒汗,我握住铁栏杆试图将汗水转移到上头,望向海平面那道巨大的弧线。
「我担任五年级导师的时候,班上的孩子之间起了纠纷。起初只是借还物品之类琐碎的纷争,但事情一直没办法好好解决,整个班级的气氛开始变得剑拔弩张。当家长对我说『所以说你们这些没有小孩的老师就是这样』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一旦说出这种话,不就没有讨论空间了吗?」
国小的课堂各科都由级任导师负责,所以从早一直到放学,我都必须与孩子们面对面。当我站在讲台上,他们望着我的视线中彷佛充满了怀疑与轻蔑。渐渐地,我不先在门口深呼吸就无法踏进教室,双膝和写着板书的手指也曾经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虽然这么说很丢脸,但最让我害怕的,是有一次小朋友问我:『老师,你们家是当医生的吧?』我明明不记得自己提过这回事,但我老家在哪里、诊所在哪里的情报都已经传了开来。」
社群媒体我只用Facebook,就连在那上面我也几乎鲜少发文。
要是说得太久,感觉我的身体又要出状况了,所以我加快语速向她坦白:「我流产了。」一说出这个只有丈夫知道的事实,某种苦涩的东西涌上胸口。
「生理期不来已经变得理所当然,所以我根本没发现自己怀孕了。那次我突然流了好多血,吓了一大跳,去医院看诊的时候已经……」
我觉得好丢脸,觉得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的人根本没资格教导孩子,甚至觉得像我这样的窝囊废当上老师根本就是一切错误的源头。在我抱着空荡荡的肚子,整个人缩在一起的时候,丈夫拍着我的背,只说:「现在什么也别想,好好休息吧。」
于是,我来到了这里。
我不敢看果远的脸,要是她脸上浮现出同情或悲伤的神色,我一定会忍不住哭出来的。我已经不想再自顾自地暴露出自己的软弱,在这女孩面前哭泣、让这女孩心痛了。
我固执地面向前方,将视线投向无边无际的天空与大海。这时,果远将头搁到了我的肩膀上。果远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挨着我,陪伴在我身边,直到泪水像海潮退去那样沉入我的内里。久于一世纪之前,这片大海无情吞噬了来自遥远国度的人们,如今却在我们眼下宁静地承接着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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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灯塔附近的长椅上并肩坐下,吃着结珠做的三明治。真的非常好吃,滋味十分丰富,只用我家里那些胡椒盐、美乃滋之类的调味料绝对做不出来。我大口大口吃得津津有味,结珠在一旁喜孜孜地看着。
「你真的很会做料理耶。」
「没那种事。」
结珠摇摇头,神态不是谦逊,反而看起来心里有些难受。
「我只是照着别人想出来的食谱做而已,美味的料理在网路上要多少有多少。」
「我觉得你愿意好好看着那些食谱做,很厉害呀。」
「只要没有课本可以参考我就感到不安,总觉得不遵守上面写的分量和步骤烹调,就会煮出奇怪的东西来。一直到高二之前,我几乎没在家煮过东西,因为妈妈不喜欢我进厨房……我连帮忙的经验都没有,在学校参加露营需要野炊、家政课烹饪实习的时候都提心吊胆,担心万一被人发现我什么都不会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