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直接坐进驾驶座,粗暴地甩上车门、开动车子,疾驶过空荡荡的国道。
七岁那年,向结珠学会看时钟的我,只是想跟她待在一起,不受父母左右,玩得更久一些。十五岁那年,跟结珠穿上同一套制服的我也相去无几。
而这个愿望,时至今日终于可以实现了?我们可以像普通朋友那样一起出去玩、一起喝下午茶了?长大成人的、获得自由的我们。这不是很好吗?十五岁的我这么说。这是你梦寐以求、朝思暮想、殷殷期盼的愿望吧,你还有什么不满?为什么不欣然接受?
回到家,我悄悄爬上二楼,水人和濑濑并排着睡在一块。我依偎在水人的身边躺下。
「果远?」
「我在哦。」
「你是不是去了哪里?」
「去散步。」
「这样啊。」
我搂着水人的手臂,将脸埋进他肩口。
「怎么啦?」
「没事。」
藤野现在也回到了家,和结珠睡在同一张床上吗?这只不过是两对夫妻各自的日常,我的胸口却再一次不长记性地发疼——
为长大成人的、不再自由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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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清晨五点半。我听见开门的声音,但他没上二楼来,我于是起床下到了一楼。
「早安,欢迎回来。」
「早安,我回来了。你可以继续睡哦。」
「没关系。清晨兜风的感觉如何?」
「路上空旷,开起来很舒服。」
在黎明前就出门,路上当然是空无一人了。
「太空旷的话也没有练习效果吧?」
「这个嘛,我之后再慢慢习惯。」
「要练到我能在副驾驶座熟睡的水准哦。」
「我会努力的。」
丈夫正经八百地点头,看起来与平时无异,让我松了一口气。昨晚我没淋浴便睡着了,于是去放水泡了个澡。优哉游哉地浸在浴缸里,总觉得哭过隔天特有的疲惫感也会随着水蒸气一起蒸发不见。早晨的阳光透过小窗上的毛玻璃照进来,我腹部一带的肌肤看起来像在水波中明亮地摇曳。即使像这样躬着背,我的肚子上也没有赘肉的皱褶,但不知不觉间已经失去了十几岁时身体有如从内侧绷紧的那种弹润紧致。近几年,我越发频繁地体认到自己的肉体已过了生物学上的巅峰。
我轻轻摸了摸自己的下腹。皮肤、脂肪、肌肉、血液、骨头、脏器。果远在这当中温暖了一个生命,产下了濑濑这个孩子。她平坦的腹部曾经凸起,胸部肿胀,流着冷汗承受阵痛。这么一想像,我便感到愧疚,以双手将潮湿的发丝向上梳拢。对了,她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隔着一条道路看见他时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从濑濑喊「爸爸」时天真无邪的语气看来应该不是坏人,但一个好人会让自己的太太在小酒店工作吗?当然,背后可能有着我所不知道的内情,但即便如此……我心情烦闷,彷佛连胸中都弥漫着氤氲的水气。果远选择的伴侣是什么样的男人?除非亲眼确认,否则我的心情不会好转。我在浴缸里泡得有些头昏脑胀地想着,我想瞭解现在的果远,想知道在我无从得知的这段空白期间里,她的人生中发生过哪些事。
泡完长长的澡之后,我在早餐时不着痕迹地提起「昨晚真对不起」。
「突然变得那么神经质,太丢脸了。」
「别在意。」
丈夫也直爽地回答。
「可能是在第一间餐厅喝太多了。还把冈林先生丢在那里就先回来了,我晚点去送点吃的给他,顺便跟他道歉。」
「那种事你完全不用在意。」
一搬出冈林先生的名字,丈夫的语气顿时变得不太客气,害我笑了出来。我花了一整个上午,在不打扰丈夫工作的前提下四处整顿了一下屋内。
丈夫说午餐想吃得简单一点,所以我只做了黄瓜火腿三明治,然后烤了饼干。姜汁和黑胡椒起司,都是嗜酒的冈林先生称赞过好吃的口味。用手边现有的袋子和绑绳把它们包装好,我便开车出发了。从我们搬来到现在一直都是好天气,天空和大海都散发着明朗的光辉。
我一到潜水用品店露面,坐在柜台内侧的冈林先生便「哦」地露出笑脸。
「午安,不好意思,在上班时间打扰你。」
「不会不会,反正今天很闲。我们到外面聊吧。」
冈林先生把店面交给店里打工的男生照顾,邀我到店外的长椅上坐坐。远方海面的色彩蔚蓝而浓烈,与闪亮的阳光形成鲜明对比。日光丰沛充盈,也就代表紫外线毫无保留地照射下来,防晒得比在东京的时候擦得更勤了。我一递出饼干,冈林先生便说「是我爱吃的」,立刻放进口中吃了起来。
「嗯,好吃,都想配啤酒了。」
「昨天早早离席,真不好意思。」
「不会不会,是因为我硬要带你们跑第二家去续摊。」
「没有交通工具可以回去,你一定很困扰吧。」
「我叫了计程车,不用担心。」
「是不是吓到店家了?突然把气氛变得那么尴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