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点以为全场都听见了我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在地面上画了时钟,向我解释两根指针代表什么意思的结珠。
「我教会了她怎么看时钟之后,她高兴得不得了,这就是我想当老师的理由。」
「就这样?」
「是呀,那时我真的很开心。是她向我展现学到新知的喜悦,也是她教会了我,其实我也有自己能做到的事。即使在旁人看来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那对我来说也是重要的——」
在我缓缓呼出一口气的同时,泪水转眼间盈满了结珠的眼眶,滑落脸颊。在泪珠流到下腭之前,结珠唰地背过脸,站起身来。
「结珠。」
藤野作势起身。
「没事——对不起,我好像喝太多了,有点失态,今天就先失陪了。抱歉呀,濑濑,再见哦。」
结珠擦着眼泪走出店门,藤野也低头行了个礼便追了出去。叮铃铃,店门随着一阵风铃声关上之后,濑濑捏着睡衣下摆,垂着头问:「是濑濑的错?」
「啊,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濑濑的错哦。」
宗田先生轻轻摸着她的头,帮忙打圆场。
「那不是悲伤的眼泪哟,她应该是回想起了那位朋友吧。好了,你先去睡觉吧,否则明天早上会起不来的。」
「嗯……」
即便如此,濑濑似乎还有些情绪无法消化,这一次跑去缠着水人说「抱濑濑上二楼」。
「水人,拜托你了。」
「嗯。」
水人抱起濑濑上了二楼之后,冈林先生偏着头疑惑地说「这还真少见」。
「结珠个性满冷静的,就算喝了酒,也不像是会在人前掉眼泪的类型啊。」
「可能是实际见到小孩子,心里油然生出许多感慨吧。」宗田先生说。
我想现在立刻一个人静一静,想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反刍结珠刚才的话语和眼泪。那道光比戒指的光辉更透明,伴随着能够轻易置我于死地的剧痛深深刺中我。「原来是这么回事」的喜悦,「为什么偏要在现在说这种话」的气愤,以及「好想替她擦去眼泪」的怜惜,这一切都被那道细小的光穿刺而过,在我的内里翻滚挣扎。
我再一次和结珠重逢了。此时的我已不再是小孩子、不再是校仓果远,而是二十九岁的海鉡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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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吗?」
丈夫担心地这么问,我却呆坐在副驾驶座,连一句回应也说不出来。无法消化涌入脑中的情报、感情和记忆,我整个人呈现恍惚状态。七岁的果远、十五岁的果远,不久前就站在我眼前的果远。她从前剪得像男孩子一样短的头发已经留长了,在后脑扎成一束。有点年代的小酒店,暗淡的深红色沙发和胶合板材质的吧台。拖着长音叫果远「妈——」的濑濑。
想到这里,我的胸口才第一次感到刺痛。那孩子确实与昔日的果远十分相像。此前我无数次想像过她究竟在哪里、过得如何,但完全没想过她已经有了孩子。
我一直想再见到果远,但没能如愿以偿,我原已经放弃地认为这一生再也没机会见面。果远比从前更漂亮了,美得甚至令人悚然心惊,整个人褪去了青春期的稚气,散发着珍珠般沉静柔和的光辉。无论七岁的时候、十五岁的时候,抑或是现在,她总能在一瞬间夺走我的目光。刚才我应该跟她攀谈吗?但她家有过一些复杂的内情,或许还是不要随便提起过去比较好,我因此采取了被动态势。假如果远主动跟我说话,我本来打算若无其事地回应的,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到,还自顾自激动落泪,一定吓到她了。
那个用一句「待在有光的地方」将我钉在原地,转身离开的女孩。时至今日,我仍然感觉自己的一部分还被遗落在那个下着小雨的夜里。眼眶中浅浅蓄积的泪水,模糊了夜色中尚不熟悉的街景。每通过一盏街灯,我总不由自主地寻找果远抛下我迈步奔跑的那道背影。
果远人间蒸发之后,我曾经去过那座公寓社区一次。
在我们唐突分别之后隔天,果远也没来上学。老师什么也没说,午休时亚沙子提起了「校仓同学还好吗」的话题。
——啊,对了结珠,校仓同学把字典送去还你了吗?
——咦?
——前天放学后,她跟我打听你的地址,说想把字典还给你。
我莫名其妙。我根本没借给果远什么字典,她也没来我家。正想老实回答「我不知道这回事」,但看到亚沙子忧心的神情,我又闭上了嘴。
——咦,我告诉她了耶,是不是不应该?
——不会,没事的,她拿来还我了。但那天家教老师也在,所以是我妈妈收下的。
我连忙编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却无法阻止不祥的预感一点点扩散开来。果远,你那时想做什么?现在又怎么样了?
过了周末,新的一周开始了,教室里仍然不见果远的踪影。早上开班会的时间,老师简短告知大家「校仓同学因为家庭因素转学了」。尽管没有人出声,无声的骚动却在教室里蔓延开来,老师做作地补充道:「跟大家相处短短的时间就要告别,她感到非常遗憾。」
谜样的女孩以充满谜团的方式离开,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做出各种揣测。她为了准备出道当女演员,转学到有演艺科的高中去了;她因为双亲工作的关系出国了;其实她已经有了未婚夫,想在年满十六岁之前享受一下短暂的高中生活;其实她是教育部直属的秘密调查员,跑遍各所学校为校方打分数……当然,所有人都知道实情并不是上述任何一项。
我先尝试去拜托老师,说「我想知道校仓同学现在的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