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并不热络,但还想再待在一起一会儿——女孩子散发出这种信号并不会困扰我,我可以主动寻找话题,或是装作没发现迅速离开。某种程度上,我已经习得了在女生群体当中的处事技巧,可是没有一本教科书会告诉我这些是否也能运用在男人身上。
「我去听了你之前说的那首〈告别的季节〉。」
「是。」
即便我以毫无意愿维持对话的方式应答,藤野也会继续努力,但他抛回来的却是「是首离别的歌呢」这种无趣到令人绝望的评语。歌名就写着「告别」了啊——我忍住想这么说的冲动,消极地答了句「是呀」。藤野的目光游移了一下,接着刻意假咳了一声。我以为只有电视剧里的人才会这样咳嗽,原来这种人真实存在啊。
「那个……结珠。」
「是。」
「结珠你为什么想当医生呢?有具体想进哪一科之类的志向吗?」
听见这意想不到的问题,我一时答不上话。这一题我有标准答案:因为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医师,所以我憧憬着他们从医的背影——明明只要重复此前使用过无数次的借口就好,藤野畏畏缩缩但丝毫不显客气的视线却封住了我的言词。
「不好意思,突然问这么冒昧的问题。」
嘴上道歉,但藤野并未撤回他的提问。
「如果是因为家庭或父母压力这些理由,我想不妨稍微停下来思考一下……你觉得呢?」
「藤野老师难道不是因为这些理由才念医学系的吗?」
我怀着报复心这么问,藤野却干脆地承认「我是」。
「毕竟直接顺着家人铺好的轨道前进非常轻松。可是,一旦在轨道上停止思考,中途想要切换行进方向就十分困难了。小泷学长个性精明,各方面的心态也调适得很好,我想他一定没问题。但结珠你性格太认真了,让我有点担心。」
「我也没有多认真啊?」
要是被妈妈听见,她一定会立刻进行教育指导,训斥我「这是什么态度」。面对我显然瞧不起人的语调,藤野也没有发脾气。
「工作是一辈子的事情,你现在才高中一年级,还有很多时间。撇除别人的期待,我希望结珠你先停下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喜欢什么、有什么真正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我在「未来梦想」调查问卷、升学进路调查表上,填过了多少次「医生」?念书对我来说并不辛苦,我一向认为克服重重难关、当上医师之后的工作也不至于让我叫苦。反过来说,我对任何事物的热情也不曾强烈到足以扭曲家人铺好的轨道。
可是现在,听见「真正想做的事」这句话,浮现在我脑海的是七岁的果远,那个学会看时钟、开心得又叫又跳的女孩。仰望着公园时钟指针的那双眼睛里,像太阳升起般一点一点充盈了光。
——好耶!好耶!
一点微小的知识和智慧也能让人绽放光芒,小小的成就感可以成为一个人的支柱——我想起自己从果远身上学到这些,原来一无所有、空空如也的我,也有自己能办到的事。
「……国小、的、老师。」
声音小得连自己也听不见,但我确实这么说了。一部分的我不以为然地说「你根本没想清楚吧」,另一个我肯定地说「没错没错」,两者彷佛在血液中相持不下,亢奋的血流涌向头顶,扰乱了我的呼吸。
「嗯。」
藤野彷佛理解我内心混乱似的点头。
「国小老师,我觉得不错呀。」
「为什么?」
我捏紧了双手,一瞬间舒了口气让我好不甘心。这个人对我说了妈妈绝对不会说的话,但那又怎样?
「请不要随便评论。」
「并不随便。结珠,你也不是随口说的对吧?」
「我不知道。」
「否则你为什么说出『老师』,而且具体指出是『国小』的老师?」
「我不知道。」
「结珠,冷静点。不用马上回答也没关系,再深入思考看看吧。」
「为什么我非得听你说这种话不可?」
我想我这时的眼神应该很吓人吧。藤野往后退了一步,但即使如此也没有从我脸上别开视线。
「藤野老师,你是来教我功课的吧?考完试之后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或许是这样没错。」
嘴上这么说,他却往前迈开一步。比他后退时跨得更大步,靠得比刚才离我更近。我感到害怕。这不同于面对痴汉或变态的恐惧,但具体是什么样的恐惧,我又说不上来。明知道这个人不会危害我,但为什么呢?心跳喧哗得像只隔着薄薄一层皮肤跳动,一颗心悬在半空。
「但我大概明白结珠你的痛苦。所以,我想助你一臂之力。」
藤野伸出双手,分别裹住我紧握的两只拳头。这是我生来第一次被男人握住手,我就连跟爸爸和哥哥都没有过肢体接触的记忆。藤野明明是只瘦得像竹竿的长颈鹿,手指却骨节分明、厚实可靠,这触感让我一瞬间明白他是身体构造全然不同的另一种生物。果远触碰我手臂的指尖,是多么纤细柔软啊。我立刻甩开他的手,没看藤野的脸便直接跑进家门。
打开门,妈妈等在玄关。明明一向如此,我却感觉到胃部彷佛被人捏紧。
「怎么了?」
妈妈平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