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大又温柔,所以舍不得抛弃弱小的母亲。抛弃别人的,永远是弱小的那一方。」
我想起我扔出肥皂时妈妈那声细小的悲鸣,也想起自己不忍心认真瞄准她。
「你是个好孩子。所以,要一个人生活还是再等等吧,否则痛苦的会是你自己。」
千纱姊躺在原处将脸转向我,动作间或许又弄痛了哪里,她歪曲着嘴唇。
我心底某个角落是期待的,期待千纱姊对我说「和我一起生活吧」。我也一起住在这里,贡献我的打工费,帮忙做家事,那些麻烦的文件就请千纱姊盖章。千纱姊要是交了男朋友,我会躲在壁橱里绝对不出来,如果是个暴力男我就全副武装打回去。要是能这样生活,继续到学校上学,接下来也能继续跟结珠见面,那该有多好啊。但这只是我单方面的、自私自利的愿望,和千纱姊的愿望并不相同。我不能为了我自己的人生利用千纱姊。
「对不起。」
「道什么歉?」
千纱姊想必已经察觉了我卑劣的期待,却还是佯装不知情地闭上眼睛。在小电灯泡橘色的灯光之中,我凝视着千纱姊卸了妆之后稀疏的眉毛和眼角的细纹。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所以无论再怎么琐碎的细节我也想收藏。
「千纱姊,一直以来非常谢谢你的照顾。完全来不及报答你的恩情,真对不起。这是最后一次了,就让我念一下吧,菸酒少碰一点,精神类的药物也要控制哦。要好好吃饭,遇见一个不会打你的男人。」
「发什么神经,你是我妈喔。」
满是割伤疤痕的手臂将我搂近,我把脸埋进千纱姊平坦的胸口。你的肋骨不痛吗?我原想这么问,却察觉千纱姊微微颤抖着抽泣,于是闭上嘴任凭她摆布。
隔壁传来开门的声响。妈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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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的新闻说「预估今天起即将进入梅雨季」,一整天雨下下停停,果远没来学校。
第五节课,上完体育课准备换回制服时,我发现我的校徽不见了。大家帮忙四处寻找都没找到,最后我到教务处花两百圆重新买了一个。
上完补习班之后走到外面,天空飘着细雨。虽然不至于下得多大,但也并非轻微到足以忽视,露出伞外的肩膀和鞋子比想像中更容易淋湿——就是这样一场雨。
由于多了个开伞收伞的小动作,车站的验票口比平常更加拥挤。果远站在那里,一注意到我,明明没相隔多远却用力挥起手来。
「你今天怎么没去学校?」
「身体有点不舒服,不过已经没事了。」
「你该不会跟学校请了假,却还是照样去打工吧?」
嘿嘿,果远露出恶作剧被抓到的表情笑了笑。
「要好好休养才行哦,下周就是合唱比赛了。」
「嗯。」
「你没带伞?」
「我出门的时候没有下雨。可以陪我走一段路吗?不用帮我撑伞没关系。」
「可以是可以……」
我略感困惑,但还是跟果远共撑着一把伞迈开步伐。总不可能让她一个人淋雨。
「对不起呀。」
「不会。听说进梅雨季了,很讨厌哦。」
笼罩在雨伞底下,我们的说话声听起来带着一点回音。行走间,果远毫不闪躲地踏过柏油路上极浅的水洼。
「可以稍微绕点远路吗?」
果远突然指向高架桥的另一侧,紧接着迅速走出伞外,我赶紧追在她后头。
「等一下,会淋湿的。」
「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
她领着我来到人烟稀少也没什么灯光的地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我不太可能靠近这条小路。果远终于在街灯下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我,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怎么了?」
我正想将伞朝她那边递过去,她却轻轻抬起手制止了我。雨点在孤立的光源下浮现,看起来好像闪烁的光点被吸引到果远身上一样。黑暗的夜色和闪亮的雨滴,两者都将她妆点得格外美丽。她像彩虹、像白雪,不为了展示给谁看,仅仅作为美丽的事物而存在,这样毫无防备的气质让我胸口一紧。彩虹和白雪都稍纵即逝。
「你找不到校徽对吧?是我趁着体育课偷走的。」
「咦,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它。」
「……为什么?」
果远没有回答。结珠,她像从前那样喊我。
「之前,你不是问过我想不想变成你吗?」
那是先前我情绪激动时的发言,现在后悔莫及,我不希望果远再次提起。我明明希望她忘掉这回事的,但果远睁大的双眼中蕴含着宝石般的光,其中彷佛凝聚了她浑身的能量,不容许我拒绝。
「我不想,绝对不想。」
「为什么?」
我抛出第三次疑问。果远往我伞下的阵地踏入半步,像猫咪轻碰鼻尖那样亲了我一下。
「因为,假如我是结珠的话,就没办法喜欢上结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