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飘雨之处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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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刷牙。」

  「好喔——」

  必须说明自己的每一次行动,这点无论在家里或学校都一样,不过在这里感觉不像家里那么拘束。我想这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并非绷得死紧的丝线,更像松散下垂的绳索。注意不垂落地面,但也不拉扯得太紧,我们在无言中配合着彼此的呼吸,像鱼群那样保有某种程度的自由,同时维持固定的阵形。

  我拿着装有刷牙用具的小收纳包,走向位于四楼角落图书室前面的洗手间。虽然距离二楼的教室比较远,但这一星期到处探索过不同的洗手间之后,我发现这一间人最少,最不需要顾虑旁人。毕竟下午快开始上课的时候,大家总是抢着用洗手台(应该说是镜子)。

  我走进空无一人的洗手间,从收纳包里拿出牙刷,才刚开始刷牙,门就被打开了。啊,已经有人来了,今天运气真差。我瞥向门口确认了一下,看见果远呆站在那里。

  果远睁大眼睛,脸上彷佛写着「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重新转向镜子,佯装无事地继续刷牙。在这时候走出洗手间太露骨了,我希望她知道我只是不主动接近她,并没有躲避她的意思。尽管她的存在不断扰乱我的心思、教我坐立难安,但我还是不希望伤害到她。果远犹豫地往前迈步,走进了隔间。听着背后人工的流水声,我刷着牙,心里冒出「原来美少女也会上厕所」这种愚蠢的想法。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在我第一次见到她那天,她还流了鼻血。果远随手抹开鼻血、沾上血污的脸清晰浮现在我脑海。

  我将满嘴的牙膏泡沫轻轻吐掉,看见镜中的自己微微带笑。在我用廉价塑胶杯漱口的时候,果远走了出来,在与我间隔一个空位的洗手台前洗了手。然后她濡湿的指尖探了探裙子口袋,但似乎找不到手帕,开始乱了阵脚。我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手帕擦了擦嘴,接着将常备在收纳包里的备用手帕递给果远。

  「你需要吗?」

  不知为何,果远脸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不是的……」

  「咦?该不会是需要卫生棉?我也有哦。」

  「不是。」

  她使劲摇着头,后脑勺没有长头发也没有三股辫随之晃动,我感到有些落寞。

  「我平常都有带手帕,只是今天不小心忘记了,所以……」

  她说到这里,我才终于察觉她想强调的是自己不像小时候那样粗野,不会再用手抹掉鼻血了。她不必那么慌张的,我又放松脸颊笑了开来,听见果远倒抽了一口气。

  「拿去用吧。虽然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水也差不多自然干掉了。」

  我刻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把手帕又往前递了五公分。果远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了句「谢谢」,几乎没摊开那块叠好的手帕,把它夹在指缝间小心翼翼地吸走水分。

  「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没关系,不用介意。」

  我这么说完全没有别的意思,但果远这一次也坚持说她家里有洗衣精。

  「我会用正常的洗衣精把它洗干净的,真的,我现在很正常了。」

  或许我还是该赶紧走出洗手间才对,果远拼命澄清的模样教我于心不忍。果远也和我一样长大了一些,清楚理解到自己的家庭并不「正常」。她不可能永远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凡事满不在乎的果远。

  「我不会在意那种小事啦。」

  我撒了谎。原本还忐忑不安地担心万一果远在所有人面前跑来跟我说「好久不见」该怎么办,我却因为果远懂得「谨守分寸」而松了一口气,马上装出一副好人样。同一时间,我内心的某个角落也为果远的成长感到惋惜。对了,和这个女孩在一起,有时会迫使我直视自己的狡猾和矛盾,像是脱口说出「我和果远不一样」的时候,还有约好要弹钢琴给她听的时候。不同于其他任何人,只有和果远待在一起时会这样。

  我伸出手,果远怯生生地正要将手帕还给我,她的手却忽然定住了。

  「怎么了吗?」

  「这个……」她说着,指尖抚过绣在手帕一角的小小白花三叶草。白色的绣线绣在白色手帕上,这点低调的小巧思我很喜欢。

  「啊,你注意到了?不太起眼,但很可爱吧?」

  我这么说完,想起曾经为果远摘过一束白花三叶草的事。对了,有一次果远不知为何没有现身,我把那束白花三叶草留在公园,充作留给她的信。

  「以前没见到你的那一天,我留了一束白花三叶草给你,你有看见吗?」

  果远露出比刚才更想哭的神情,点了好几次头。她紧紧抿着嘴唇的表情,和最后见面那一天的小女孩重叠,当时隔壁家她心爱的鹦鹉死掉了,让她大受打击——那只鹦鹉叫什么名字?如今的我早已忘记了花冠的编法,也不会再多看路边的杂草一眼。

  果远用双手紧紧握住那条手帕,说了句「对不起」。

  「那时候我发烧了,没办法出去。」

  「原来是这样,一定很难受吧。」

  「谢谢你的白花三叶草,我一直很想跟你说我收到了。」

  那都是八年前的事了,而且只是一束野草,她却认真向我道谢,这份热情使我有些退缩。从前的我能够坦然为此开心,现在却觉得她的感谢过于沉重。请不要用那种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存在的眼神看我。

  「你该不会是为了说这个,才特地跑到这所学校来吧?」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果远答道:「但不只是这样——该说是目的吗?总括来说,嗯,是因为我想再见你一面。唯一的线索只有结珠你当年穿的制服,原本也不晓得能不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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