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和头顶,目不转睛地看着果远时隐时现的背影。幸好果远姓「校仓」(azekura),她的座号是一号,所以坐在最前排。
从开学典礼之后过了一周,我仍然没跟果远说上半句话。我不会主动找她攀谈,果远也没有靠近我。在走廊上、教室里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们双方也都保持沉默。我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这真的是八年前跟我一起玩耍的校仓果远吗?那张脸毫无疑问是果远的面孔,只是当初我们年纪还小,而且注意力被她蓬乱的头发和奇特的服装吸引,没有意识到果远长得多漂亮而已。光是外表打理一下就美得判若两人,简直像灰姑娘一样——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是果远妈妈和有钱的男人再婚,所以她的生活环境也在一夕之间改变了吗?若不是这样,住在老旧公寓、连时钟也看不懂的果远不可能进得了我们学校。
假如是这样,那么她跟我重逢只是偶然,之所以没有主动接触,是因为不希望我提起旧事?
如果是这么回事就太好了。定期造访公寓社区的那段日子,是我深锁在记忆深处、理应不再想起的过去。要是年纪再小一点说不定还能彻底忘记,我却无法抛下它,只能将那段回忆冷冻在原处。事到如今即使将它取出解冻,我也已经不再是二年级的小女孩了。那个男人究竟是谁,现在过着什么生活,最重要的是妈妈究竟跑到那座公寓社区做什么,光想像就令我害怕。我提心吊胆地想着万一果远主动提起往事该怎么办,甚至担心到吃不下饭。自从那天在礼堂,果远那双闪亮到令人恐惧的眼睛捕捉到我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畏惧着她。不同于八年前第一次在公寓社区见到她的时候,这一次我明明没有朝她伸出双手。
我只分出最低限度的注意力抄黑板、注意被老师点到的时机,烦闷地东想西想,上午的课堂就在不知不觉间结束了。在老师走出教室的同时,我们这群只有直升生的「一起吃午餐小组」成员聚在一起,打开便当盒。
「校仓同学午休的时候总是不见人影耶。」
其中一人提起了我私底下也有点在意的事,我心跳漏了一拍。
「是跑到其他地方一个人吃午餐吗?」
「咦,可是我看她两手空空就直接走出教室了,一直到预备铃响都不会回来。」
我们学校没有餐厅也没有福利社,只在体育馆和校舍之间的通道设有一台卖铝箔包果汁的自动贩卖机。午休时间禁止出校,假如她想外出应该会被警卫发现才对。
「你居然看得这么仔细?其实是跟踪狂吧。」
「才不是。」被亚沙子揶揄的那个朋友气鼓鼓地否认。
「我们座位离得那么近,无意间就……而且她长得那么可爱,眼睛忍不住瞟过去也是很正常的好吗!」
确实没错,所有人一致同意。我假装忙着取下小番茄的蒂头。
「我要是哪里的有力人士,一定会推荐她去拍宝矿力水得的广告。」
「咦,那我要推荐哈根达斯。」
「拍化妆品广告肯定也很适合,她代言的彩妆品我一定会不小心买下去。话说有力人士指的是?」
「我也不知道唉,就业界大老板吧。」
「倒不如说,就算她已经在做这类工作我也不觉得惊讶。她放学之后好像也没去参观社团,马上就回家了。」
「啊——是为了控制体重,所以不吃午餐吗?」
「我到第三节课肚子就开始狂叫了,幸好我不是艺人。」
「啊,你们看那边。」
亚沙子压低声音,用眼神往教室前方的门口示意。一群不晓得高二还是高三的学姊正探头往我们教室里看,她们向我们班的人打听了些什么,然后便失望地偏了偏头离开了。
「她们是来看校仓同学的。」
「毕竟外部生刚进来就很引人注目了。」
「而且她好像还是领奖学金入学的奖助生哦,我在教师办公室听到她和老师谈到奖学金的转帐户头怎样怎样。」
「有人窃听唉好可怕。」
「我只是碰巧听到好吗!」
「咦——那不就表示她头脑很聪明吗?」
「体育课她不是也跑得很快吗?感觉运动神经很好。」
「也太没有弱点了。」
外部生当中,每年都有一两位奖助生的名额。注册费和学杂费全额减免,还能领取无需偿还的奖学金,但只有成绩相当优秀的学生才可能录取。这表示果远不仅从录取率本来就偏低的外部生考试中脱颖而出,还挤进了更严苛的窄门,从她当年的情况实在难以想像。不过,这是不是代表她的家境到现在还是没有改变?——其实我不需要这样揣测,直接去问她本人一定能立刻得到答案,我却在这里胡思乱想,默默吃着索然无味的便当。
校仓果远,在这狭小的世界里是能够刺激女孩们好奇心的存在。她不会积极与人来往,因此大家也有些畏缩,不太敢跟她攀谈,就像远远观察着一只美丽的野猫,担心毫无顾虑地靠近会被它逃跑或抓伤。
「咦——她根本就是十项全能嘛。」
「得天独厚的人生,感觉想要什么都能轻松到手。」
没那种事——我差点这么反驳,赶紧把一块煎蛋卷塞进自己嘴里。
大家对她一无所知,才能说得这么口无遮拦。果远的生活才不「轻松」,那些我们理所当然地拥有、深信不疑的东西,都是她所没有的。我稍微长大了一些之后,觉得当年的果远可怜又惹人同情。要是能回到过去,我就能再对她好一点了。
我吃完便当,把空便当盒按照原样用手帕包好,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