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阴影遮住看不清楚,我们到那边去吧。」
我们离开几乎已经完成的队列,在出入口附近的空地面对面。预备铃一响,压线赶来的学生们陆续进场。小跑步的是高一,悠悠哉哉走过来的是高二、高三。这当中想必没有一个女孩主动想穿上这套制服,所有人却穿着一模一样的超土制服齐聚一堂,眼前的情景让我不禁想笑。我侧眼看着集合中的同学们,忍不住晃动肩膀笑出声来,被亚沙子训了一句。
「哎结珠,你不要乱动,很危险耶。」
「抱歉。」
我站直身体,微微仰起脖子。这时,一阵特别响亮的脚步声啪哒啪哒跑近,吵闹的声响使我下意识转过视线。那一瞬间,我吓得全身一震。
「啊。」
喉咙靠近锁骨的地方传来一阵锐利的痛觉,亚沙子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
「对不起,结珠,很痛吧?」
校徽细小的针尖刺到了我的皮肤,但我无暇顾及。
那人剪着一头像男孩子一样的极短发 。即使在排球社,也没有女生把头发剪得这么短。凛然的眉毛底下,是一双存在感同样强烈、又黑又大的眼睛,甚至有种撼动心弦的力量。睫毛以那双眼睛为中心呈放射状往上翘起,鼻梁高挺,嘴唇丰盈水润,咬上去彷佛会迸出果汁那么娇艳欲滴。裸露在外的耳朵和额头干净洁白,进一步衬托出她漂亮的五官。我在杂志还是哪里读到过,剪短发好看的女生都是真正的美女。友梨看见的肯定就是这个女生不会错。
这个女生。
我与她四目相对。那一瞬间,我的五感彷佛被混合搅拌,化成了歪七扭八的大理石纹样,各式各样的色彩、声响、气味、触感斑驳地苏醒。昏暗建筑物粗糙墙面的颜色,关门之后的回声,沾在手指上的青草气味,放上我掌心的、小鸟亡骸的重量。我所遗忘的——视作已经遗忘的记忆,突然像拔开瓶栓那样喷涌而出,令我目眩。它们是如此生动鲜明,先前究竟被保存在我心中的哪一个角落?
「喂,那边那位同学,不要用跑的。你是一年级生?叫什么名字?」
听见老师的声音,眼花撩乱的重播画面戛然而止。
「我是一班的校仓果远。」
这个女生——果远,喘着气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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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被窝中竖起耳朵,听见脚步声上楼,然后是隔壁家门打开的声音 。我悄悄爬到榻榻米上,先静观其变了一会儿,然后在单薄的墙壁上敲了两下。回敲一下的声音立刻从另一侧传来,是OK的信号。我在睡衣外面披上针织外套,光着脚走出阳台,无论以前或现在,沿着栏杆爬到隔壁阳台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好怕。
我稍微拍拍脚底,毫不犹豫地打开那扇从不上锁的纱窗。
「千纱姊,你回来啦。」
「嗯。」
千纱姊正从便利商店塑胶袋里拿出啤酒。
「你要喝吗?」
「不喝。」
「无趣的女人。」
一如往常的对话之后,我在榻榻米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千纱姊的下酒菜通常是干香肠,她说这样正好能一口气摄取到肉和盐分。除此之外,她会拿着小黄瓜边啃边喝,还会把很多的保健食品,以及装在医院袋子里的药窸窸窣窣倒在手掌上吞下。我虽然觉得药物配酒不太好,但这种事千纱姊肯定也知道,倒不如说她是刻意为之吧。
「开学典礼怎么样?」
千纱姊一手拿着啤酒,用卸妆棉擦着脸问我。
「我见到她了!在一进礼堂的瞬间!而且我们还分到同一班,很不得了吧?」
「她也认得你吗?那个什么珠,小猪?」
「是结珠!」
千纱姊明明记得却故意开玩笑,但这点小事可浇不熄我的兴奋。
「都过了八年耶,八年!那么长一段时间,但一看见她的脸,我就什么也不在意了。」
「啊,糟糕,忘了卸假睫毛……她有注意到你吗?」
千纱姊把浓密的假睫毛连着那块染着红色、米色、黑色的卸妆棉一并捏扁,扔进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嗯,因为我被老师问到名字,在她面前回答了。」
「她高兴吗?」
「我想她应该……吓了一跳吧。」
「毕竟她只见过你还是个脏兮兮小鬼的样子嘛。」
「我有洗澡好吗?」
「有跟她说上话吗?」
「没有。」
「那不就没意义了嘛。」
「因为开学典礼结束之后,同学们只在教室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就放学了……而且结珠身边总是有其他人,感觉我不太方便靠近。」
「那是当然的啊。」
千纱姊一口气喝干整罐啤酒,用手指把干香肠的透明包装纸揉成一团,说:
「像那种直升式的贵族女校,内部早就形成了自己的人际圈子。所以除非她主动找你说话,否则你不要太黏人家啊。」
「……嗯,我知道。」
我低下头,一根干香肠被扔到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