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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车上,妈咪说「今天的事情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哦」,我点头说「好」。我坐在后座,看不见妈咪的脸,只能从后照镜中看见她眯细了眼睛。她是不是要说什么了?我紧张起来,但妈咪到家之前都没说半句话。那之后一天、两天,随着时间过去,那座公寓社区的记忆逐渐远去。那个可怕的大叔,和名叫果远的奇怪女孩子,说不定都不过是一场梦。像揉面团一样,我把只存在于自己脑袋里的记忆反覆拉长、揉捏,对于它的真实性越来越没有自信。
所以,当我下周三也被带到公寓社区的时候,虽然害怕地心想「又来了?」,但同时也稍微松了一口气,原来那不是梦。妈咪再一次爬上五号栋的五楼,按响门铃,上次那个大叔从屋里探出脸来。
「叔叔好。」
这一次我迅速打了招呼,以免被妈咪催促,大叔听了微微扬起嘴角说:「乖孩子。」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夸奖。我果然不喜欢这个人,我这么想着低下头,妈咪的声音从发顶落了下来。
「结珠,你和之前一样到楼下等我。」
我回答「好」,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避免发出脚步声。公寓社区真的存在,大叔也不是幻觉,那我下周也必须再到这里来吗?好讨厌哦,我想。与其这样,我还宁可妈咪多安排几堂才艺课。可是我还只是国小二年级生,即使我说「我可以自己顾家」,妈咪也不会听。如果可以不顾妈咪的意见,自己一个人决定事情,那会是什么感觉?开心吗?还是可怕呢?我边想边下到一楼,便看到果远笑容满面地站在那里。
「结珠。」
她略微喘着气,一上一下反覆踮起两只脚后跟,迫不及待地喊我的名字。知道这个女生也不是梦,我觉得好高兴,因为连妈咪也不知道我遇见了果远,这是只属于我的秘密。果远有点害羞地笑了笑,指向五号栋说:「我看见你过来了。」
「你又待在阳台上吗?」
「嗯,但我没有做危险动作哦。结珠,上次你也是星期三过来的吧,下周三也会来吗?」
「我也不知道。」
我们在楼梯上肩并肩坐下。
「你妈妈是来办什么事呀?」
「她说是志工活动,我也不清楚。」
「你不会想问妈妈吗?」
「我不敢问。」
「为什么?」
「……很可怕呀。」
「她会骂你吗?」
「这个嘛……」
妈咪不会对我大吼大叫,不会打我,也不会罚我不准吃饭。她只要说一句「结珠,这样不对吧」、「你不要让妈咪为难」,或是长长叹一口气,我的心脏就会扑通扑通狂跳,手指也动弹不得。「我妈妈也常常生气哟。」果远莫名开朗地说。
「她会说『你吵死了,给我安静!』,但明明就是我妈比较大声。」
她满不在乎的语气让我笑了出来。果远那头长发坐着感觉会碰到地面,我告诉她「会弄脏哦」,她便用双手草草将头发分成两边往前拨,从肩上垂到身前。
「你不绑起来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绑。」
我的头发是每天早上妈咪替我绑的,在钢琴发表会或是特别的日子(到爷爷奶奶家的日子、爸比带我们到餐厅吃饭的日子)还会系上红色缎带。我坐在妈咪的梳妆台前,因为「你不要动哦」的一句话浑身紧绷,即使梳子勾到头发、发夹尖端刮到头皮,也都默默忍耐。
「我可以帮你编辫子哦,你家有没有橡皮筋?」
「平常绑东西用的橡皮筋吗?」
「一般的那种绑起来会痛,所以不行,要用专门绑头发的橡皮筋。」
「那没有,我妈妈也都不绑头发。」
果远的头发到处打结、乱翘,看起来好像平常都不梳整。我妈咪总是说,「结珠,你要是在外面表现得没教养,会丢爸比和妈咪的脸哟」,果远的妈咪都不介意吗?我妈咪看到果远不晓得会说什么,说不定会立刻牵着我的手走开,把她当成路边小石子一样视而不见。这想像使我内心沮丧起来,妈咪要是对果远态度冷淡,我会很难过的,因为我已经喜欢上果远了。刚才她笑得那么开心,兴奋得像只摇着尾巴的小狗,一看见她的瞬间,我就知道这一整个星期她都在等我。不管是妈咪、爸比、哥哥,还是学校的老师和朋友,相隔一周见到我,都不会那么高兴。即使果远只是太无聊了,我还是好开心。
「果远,上周你在阳台上做什么呀?」
「我在看隔壁的小绿。」
「小绿?」
「是一只鹦鹉,它的鸟笼有时候会被放到外面。」
原来是鹦鹉啊,真没意思,我心想。又不是什么罕见的动物,而且小鸟的嘴喙和爪子尖尖的,碰到人感觉很痛,我不太喜欢。
「鹦鹉学校也有吧?」
我念的那间小学里养着鹦鹉、兔子和鸡。
「有是有,但我又没办法靠近去看。」
果远闹别扭似的回答。
「这样呀?」
「只有高年级生才能当饲育股长……而且我一靠近,大家都会不高兴。」
把脸埋在双膝之间的果远,看起来比迷路的小狗还失落。
「跟老师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