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那件T恤也有污渍,只好再脱一件。全身赤裸的他在没有暖气的房间,感觉空气冰冷刺痛皮肤。
他心血来潮打开窗帘,发现外面比家里更暗,星光被云层遮蔽,只有纷飞落下的雪搅乱千篇一律的黑。倘若人类死绝了,「异冬」肯定就是这样的面貌。
幸久从脱下的运动裤中拿出手机传讯息给美波。
停电还好吗?
她马上回了讯息。
好恐怖,我在哭
真的吗?
真的
她传了张自拍过来,照片中的她鼓着脸,眼睛下方有个泪珠的图示。
从容不迫的表情耶
回完讯息,他仰望黑漆漆的天花板。这栋土气又令人生厌的房子停电之后,与别人家便没有差异了。美波肯定也身处在漆黑之中。
幸久穿上T恤和摇粒绒衣裤,再披上羽绒衣、套上防雨裤。
他走出房门来到一楼,敲敲紧邻客厅的和室纸门。
母亲坐在被窝上,下半身盖着棉被看手机,她抬起头看走廊上的幸久。
「你怎么穿这样?」
「我去看一下朋友的情况,她自己一个人在家。」
幸久朝玄关那边轻轻一指。
房间暗了下来,母亲再碰了一次手机萤幕。
「『朋友』是之前那个女生?」
幸久噘着嘴点头。母亲轻轻叹了口气。
「不要太晚回来喔。」
「知道了。」
幸久看向坐在被窝中的母亲,驼背的她看起来比平常更娇小,手机萤幕光又使得她脸上的皱纹更明显,让他想起在另一间和室生活的外婆。他一直将母亲与外婆划分在不同范畴之中,现在突然体悟到,她们与自己是一脉相承。尽管不是现在,但母亲总有衰老死去的那天。
「你要小心。」
幸久出言提醒,听得母亲莞尔。
「我不是在家里吗?」
幸久微笑。
「小心火源之类的啊。」
「我没在用火啊。」
「那就好。」
他轻声关上纸门。
出了家门才发现外面伸手不见五指,暗到他根本不知道现在该何去何从。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亮脚边,开始前进。突然之间,他感觉到一种不同于寒冷的疼痛,于是抓了把路边的积雪按在手背上。
幸久按下美波家玄关的门铃,过了一阵子才想到门铃没电。
他传讯息过去,随后便听到她的脚步声靠近。
她打开门走出来,将手电筒对着他,他嫌刺眼别过了脸。
「怎么了?」
美波改将手电筒照向脚边。
「担心你所以来见你。」
「这么担心?」
「你刚刚哭了吧?」
美波听闻此言低下头笑了。
尽管已停电,她的房间依然有暖空气,煤油暖炉流泻的橘光将房间内所有物品照出了模糊的轮廓。
「没受到什么停电的影响。」
她说着跳进床里。
「白担心了。」
幸久坐在地上,房间中央的暖炉桌太占空间,害得他坐姿非常局促。美波早上起床短暂会用到,又顾虑煤油有用尽的时候,因此一直没有收起暖炉桌。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开口,在看不见彼此表情的漆黑中,沉默比平常更加难熬。暖炉的火瞬间摇晃,感觉房内袭来一个小波浪。
幸久心想,自己或许不该开玩笑说「白担心了」。他被夹在暖炉桌和墙壁之间,没有脱下羽绒衣。
「这栋房子——」
美波开口:「好像春天前就要出售。」
幸久点点头,才发现在黑暗中点头没有意义,于是应声说「是喔」。
「他不准我自己住,说如果我要留在日本就不帮我出大学的学费。」
「嗯。」
「我还是去甲府吧,学费请外婆出,不行的话就申请学贷。虽然没什么机会见到面,但我们念同间大学的话,就能在东京碰头。」
美波长叹一口气,在看不见对方的幽暗之中,幸久以为那是自己的叹气。
「我说啊,我们出去玩吧。」
她突如其来的提议飘荡在黑暗中,没有产生共鸣。幸久抚摸自己发疼的手背。
「去『哪里』?」
「就找地方。」
「镰仓之类的?现在大概连毕业旅行的学生都不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