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四节

 虽然我们一起生活,但我对彩夏如今的状况并没有充分了解。反过来说,或许正是不想了解她现今的状况,才不去考虑。

  直到今天,知晓彩夏的男性人气突飞猛进,对我来说也是心情复杂;看见她在什么“最想让她成为恋人的女明星排行榜”中位居前列,这也使得我心烦意乱。分明在家里那般豪放洒脱,几乎可以说是撒野下流,但在媒体世界中,她属于“清纯派”,经常扮演“好妹妹”角色。反差之大,大到我快要不信人类。

  人们发出欢呼声,同时不忘成群结队般跟随我们一起移动,但无一不是远远围观,笑着,再用手机拍下照片,没有一个人过来搭话。所以在周围的重重人海中,我们走得毫无阻碍,简直不可思议。当我们进入目标大楼,也确实没有人丧心病狂到追进楼里来,就在我们乘上电梯时,彩夏忍不住溢出一声笑。

  “我自己一个人或者和米原姐一起走的时候,他们又是请求握手,又是请求签名的,但不知为什么,和你一起走就没人过来了。能走得这么畅通无阻,真是帮大忙啊。”

  “哎,为什么啊?”

  “大家都怕你呗。”

  彩夏高兴地说,而我却很郁闷。我又不是那种穿着黑色西装,戴副墨镜,块头强壮的男子,他们有可能怕我么?如果真是那样,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欣赏完个展后,我们回到家,一同换上配套成对的居家服,在沙发上渡着午后的时光。我们对于衣服的喜好天差地别,我喜欢简约淡素的样式,而彩夏喜欢设计前卫的高端服饰。要说两人都喜欢的颜色,那就是浅灰。我们一起去购物时,在精品店发现这种颜色的居家运动套衫,于是买下。今天两人都贴身穿着这套居家服。除去浅灰色,我们还喜欢那种更偏向深黑,糅合着黑色、灰色和茶色的颜色,有时,衣服洗完后混杂一起,都难以分辨究竟是谁的衣服。

  不清楚颜色的名称,说它是黑灰色吧,又带了几分深茶色。我们一边这般争论着,一边上网搜索,终于知道它叫涅色。据说,涅就是指水底沉淀的黑土,“在古代曾使用这种黑土来染布料,就服色而言,可谓是最低级的颜色”。我们两个突然一阵惭愧,怎么就主动穿上昔日被视作最低级颜色的衣服了呢?

  初初相遇之时,彩夏对时装的喜好无可救药到日常衣服的风格都被一分为二,要么是色彩和设计的搭配风靡成行的衣服,要么是绝对不会引人注目、没有任何个性、隐蔽性极强的衣服,看得我这边都快精神不稳定了。那些配色活泼前沿的高端服装,她工作穿着,倒显得十分高尚优雅——多半是造型师的功劳,而一旦被当成便服来穿,并结合她品味独特的搭配技巧,就沦为了无比花哨的样式。所以把便服的照片上传网络时,米原小姐总会不动声色地检查一番,删去那些不忍直视的部分。

  但是和我同居以后,她不再那么两个极端之间来回蹦跶,而是稳定在一个自然的平衡点上。还有妆容,她的眼、唇、脸、眉,曾经化得非常彰显存在感,并且主要使用偏深的颜色,而今换成了以或浓或淡的棕色为主的自然妆。或许是之前化妆留下的遗痕吧,她眼梢有时会勾勒出两条细红的尾线,使得那原本轮廓鲜明、具有欧美风格的面容,像是增添了几分亚洲人魅力一样充满异国情调,非常适合她。

  再说一下自己。以前我出门的时候,几乎素面朝天,偶尔使用的化妆品也都是在药妆店随便买的拼凑之物,这也就足够了。但当我看见彩夏的化妆台上,紧挨紧靠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化妆品,内心不由得蠢蠢欲动,于是自己也渐渐购买起来。尽管彩夏跟我说可以使用她的,但我关注的牌子和她不同,于是下班回来的时候,就顺路去百货大楼的化妆品柜台瞧了瞧。

  之前,我把头发染成雾灰色,使头发呈现出透明感,而现在则始终留着原生的发,头顶生出了原本的发色,一种看起来甚至泛了点绿似的墨黑。本以为头发已变得一如初中时代,然而发质却与十四岁的年纪不同了,那时的头发柔软顺滑,如今则是濡润乌亮的。我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但彩夏倒是欢迎备至:“头发越黑,与白皙肌肤的对比就越分明,脖子也显得更加修长,这样很漂亮。你不是有副白银耳饰吗?把那个也戴上吧,这样侧脸给人的印象就更深了。”

  于是,我便照她喜欢的样子打扮着,同时另外买了一对白银的星星耳钉。除此之外,以前总涂带银色亮粉的指甲油,这样哪怕剥落也不会特别显眼,但最近就只涂裸色或红色了。

  我们一点点确信和自信彼此互相喜欢着,而这个过程里,我们发现了彼此身上独一无二的一种真实的美。第一次和女性交往,我开始明白,与和男性交往相比,女性之间水乳相融时所掺杂的斑驳味道少之又少,是一份高度的纯粹。尽管这一纯度,使我快要不得呼吸,但是,我爱自己和彩夏之间的这种距离,虽然一起生活,却怎么也不会发展成姐妹,一种来自于性别相同、而性质不同的距离。

  那些经过精心裁剪的礼服,美甲师打磨成的指甲,泛着绛丹润泽的饱满唇瓣,以及打上细闪蜜粉的肌肤,一切妆扮的存在,都是为了欣赏隐藏其下的自然肌肤与之形成的巨大反差。有时,彩夏未卸粉黛,未换服装,保持着工作时候的样貌坐车回来,我眼望自己光彩照人的恋人,果然,比起感叹她如何如何美丽,还是为她剥去过甚的包装,抵达自然肌肤的过程更令人喜悦。尽管,鼻子要忍受那馥郁缭绕的香水的味道。相反,洗去香味和汗水的肌肤,被这种反差映衬出温润朴素的柔美。我们不仅是兴趣爱好,就连彼此的身体都无从停止地自然同步起来。原先各自分散的周期,在同居期间慢慢趋向一致,到了现在,生理期几乎同时到来。那些日子里,我们便互相帮忙按摩腰部,互相用红豆暖宝宝温暖冰凉的手脚,喝白开水时也不会只顾自己,而是带上两人的杯子一起。

  回家之后,我在重新填写用于转职的应聘申请表,而彩夏很安静,不知在默默做些什么。我从电脑上抬起视线,只见她正凝目细看自己置于沙发的右手。睫毛长长,眉眼低垂,始终望那五根手指,我在想难不成手指受伤了?然而她指尖连根肉刺都不见。

  夏末午后,在依旧热烈的阳光的笼罩下,她侧脸的轮廓精致无瑕,令人望之着迷。尤其鼻子到嘴唇,再到扬起的下巴的线条,端整而优美,仿佛是画技炉火纯青的画家画出的一道理想的弧线。

  或许,此刻便是她最美的一刻。她的肉体缥缈梦幻。虽然生命的节律会继续绵延,但是鼎盛的美却转瞬即逝。不过,也正是那份虚幻,才使人神往。

  “不知道为什么,只用手的话,完全没有把你征服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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