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四节

比,大概是更为朴素的缘故吧,参观的人寥寥无几,彩夏停下脚步,牵起了我的手。

  “恐怕所有从旁走过的人,都以为我们是朋友吧。”

  “那不当然么。大家这样想,对我们也方便。”

  “是吗?我倒觉得,有点可悲呢。我们的关系竟无法被人正确地认知。”

  “我们的关系,我们自己知道便好。”

  彩夏突然搂过我的肩,歪斜脑袋给了我一吻。我不禁猛然一推,环顾四周——结果并无人影。

  “真是的。心别这么大。”

  彩夏咯咯笑着,渐渐消失在莲花那头。身处这样一片黑暗之中,我担心走散就再不能找回,于是小跑着跟上去,手指攥住了她上衣的下摆。

  一家形似洞窟的奇特餐馆中,我们吃了墨西哥料理。等回到家,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我和彩夏都没有穿睡衣的习惯,一直都是以上身T恤或者运动衫,下身踩腿裤这种舞蹈练习生似的扮相睡觉。当我洗完澡,穿着白色T恤和灰色踩腿裤走进卧室时,房间里飘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稀料气味,那是彩夏在床上涂脚指甲油。

  “亮粉?”

  我同她相对而坐,指着她光闪闪的脚指甲发问。

  “贝壳片。贝壳切成的细碎的薄片。”

  说着,彩夏的腿滑入我双腿之下。

  “刚涂完就动来动去,当心指甲油起皱。”

  “速干的,不碍事。”

  彩夏钻得愈发深了,她慢慢靠近只得蜷起双腿的我,终于将我拥住。自从开始同居,彩夏对于肢体接触反倒比之前更为拘谨了,总是一面小心翼翼端量我的表情,一面安静地触抚。因此,像这样被她抱着,还得追溯到上次公寓门口的时候。

  “逢衣,你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看法?”

  “看法?”

  互相都素面朝天,穿着居家服。在这样一种全然放松的状态下,彩夏突如其来的莫名问话使我满脸疑惑。她扯开我T恤的领口,露出了部分肌肤,手指轻轻抚摩其间的锁骨。领口外围勒着后脖颈,有些紧。

  “我们是恋人,这样什么都不做真的没关系吗?你怎么看?”

  “这谁知道。有什么不好的。”

  尽管瞬间里作出了答话,喉咙却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当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她肯定听见了这声响,我不由赧然。彩夏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不满,眯起了眼睛。

  “说的是呢。又不像男人那样会积攒东西,而且首先不太清楚做法。”

  嘴上这般说着,我的身体却被缓慢推倒,渐渐倾斜。为了不和彩夏拉开距离,我抓住她腰间的衣衫。她抱着我,身上散发着和我相同的洗发香波的气味。

  彩夏脱下乳白色V领衫,脱下踩腿裤,身上只余一套华丽的灰白色文胸和底裤。长长的发丝略微凌乱,她就这样跨坐在我身上,低头看着我。关于女性的身体,自己的当然如是,还有相识的、他人的,都已在大浴场和更衣室里看惯。但这和怀揣那种心情光着身子躺在床上,是迥然不同的。与她一起泡露天温泉时,我确信自己见过她赤身裸体的样子,可或许是无所谓的缘故,记忆里竟搜寻不出一片浮光一瞥掠影。难以想象,眼前的这副身体,竟和那时的是同一副。

  而此时,渴望将我占有的这副躯体,正将我压倒在身下。她肌体的肤色、温度、弹力以及随着呼吸的轻微起伏,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鲜活夺目。

  我一边与她亲吻,一边手搂上她的背,把她文胸的暗扣解开。服装与内衣掩藏之下的信息很多。仅仅是脱去一件,露出了原本的肌肤,那人的形态、肤色和气味,一切信息便顷刻间涌溢而出。与穿着衣服的时候相比,成为了全然不同性质的存在,那宛如横空出世般的赤裸,就此呈现在这片空间之中。

  她的手动作很温柔,但是临到真枪实弹,直截了当地说,我很恐惧。倘若我们之中有人无法接受对方的身体,那么,我们的关系就将破碎再不复存在。

  我从她腿间抽出身子,倚着床背,双手抱膝。一种慌乱无依的情绪蓦然袭上心头,好像迷失在异国他乡的机场一样。我不敢直视眼前的彩夏,只好脸颊贴着曲起的膝盖紧闭眼睛。牙齿伴着强烈的心悸上下打颤,肩部已渗出冷汗,湿瀛瀛的。一股同男人困觉不曾有的反感,以及如烛火般摇曳的情欲,在内心进行着天人交战。

  “逢衣。”

  她轻唤我,用比平日还要柔软绵润的声音。我愈发不堪,垂下了头颅,把前额埋进膝盖里,以免神情暴露在她目光之中。我完全拒绝了她进入我身体。她用手抚摸我的头。

  “头抬起来,逢衣。”

  深吸口气,我下定决心抬起了头。彩夏在咫尺近的距离下望我,我们视线撞到了一起。她脸上不含丝毫恐惧,眸子里反倒闪烁着亮光,在以观察我慌乱不知所措的样子为乐。我不禁在哑然的同时感到安心,露出了一个微弱的笑容。

  四唇再次互相触碰时,我以自然柔和的动作回应了彩夏的小舌,甚至连自己为何能做到这般都无从得知,刚才的怯懦就像从来不曾发生一样。遵循本能的肉体的动作毫无矫饰,举手投足间无不充满着渴求对方的纯粹的爱恋。立在我们之间充当屏风的膝盖瘫软下来,一直束缚着身体的强烈紧张,从和她相互抚摩的地方逐渐消融。

  仿佛最初被迫地喝下口对口喂来的无添加原酒,等有所察觉,自己已经主动将它一饮而尽。一场天然的酩酊醺醉,灼晃了视线,激起了喘息。渐渐地,除去床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以往即使赤身裸体,我也全然不是赤裸的。当我从意识中移除常识与体面,只紧抱纯粹的生命,无遮拦地相拥在一起,才发现,身体竟可以轻飘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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