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上 第一节

拥有交往对象时,他也仍作为高中时代令人仰慕的学长,在我内心占据一席之地。大学毕业后,大家一起举办时隔已久的高中篮球部聚会,他二次会上、三次会上都一直坐在我身旁时,我不知有多么高兴。

  二次会的酒馆里,他靠着雅间砂壁,手持啤酒杯,带着醺然醉意半开玩笑地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说最近刚分手,他回他也是。当时他脸至脖颈处在酒精的作用下一片通红,但几日后却说自己那时并没有醉。三次会的爵士咖啡馆二楼露天座位上,他就已经握着我的手,用并非惯用的左手将科罗娜啤酒瓶拿起,对着瓶口直饮而下。

  店里流淌的爵士音乐混杂着嘈杂的客人交谈声,蒙上尘屑的室外空调机发出嗡嗡的运作声,还有外面双向四车道公路上车辆的行驶声,这些声音充斥耳膜。我们几乎沉默不语,可每当他那宽大粗厚的手掌时不时用力握紧我的手,我就陷入了比听任何甜言蜜语都要深的爱河之中。曾经的社团伙伴们坐于同一张桌席上面红耳赤地高声谈笑,无论神情还是关系,都一如从前没有丝毫改变。而彼时几乎没什么交流、只敢从远处窥视的丸山学长,如今却牵着我的手,简直就像做梦一样,让人难以置信。

  登上山后,跃入眼帘的酒店是比想象中还要宏大的建筑,掩映于山林深处,突兀耸立。外观简单质朴,大约十层楼,原本洁净的白色也依稀粘上了脏污。根据飒的说明,到了冬天,纷飞的雪花会使这座酒店后方的滑雪场堆积起厚厚的一层雪,登记入住后立刻就能进行滑雪的近距离场地听说就是其一大魅力,但很不凑巧,现在是夏天,所以只能在脑海中想象另一边的银色世界了。停车场宽广辽阔,在城里绝无可能见到,然而停着的车辆却寥寥落落,少得可怜。

  前厅有着高高的顶棚,空荡冷清,我们办完手续,登上六楼的房间,景色确实很美,山涧和飘浮着点点薄云的蔚蓝天空一览无余。房间与其说是酒店客房,倒更像是稍大一些的家庭公寓。不仅配有盥洗室、浴室、厨房,还有客厅和卧室,竟连榻榻米房间都有。酒店从飒小时候营业至今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墙壁有些泛黄,内部的装修品味很让人怀念,使用空间足够宽敞,这样一来,哪怕长时间待在室内也可以悠闲度过。

  我和飒懒洋洋地躺在因挤压而产生褶皱的深红色皮革沙发上,小睡一觉后穿上已备好的浴衣朝大浴场走去。日暮西山,走廊窗户外,那片淹没于黑暗的山林树木更添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长长的走廊光线昏暗,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节能。降至地下后周遭更是一片漆黑,在这种连看见自动售货机的微弱光亮都能松一口气的情况下,我紧抓住飒前进,突然,一道坐在走廊尽头的人影隐隐约约撞进我的瞳孔。

  “那是什么?应该不是展览用的蜡人像吧?难道是客人?但干嘛坐在那里,怪吓人的。”

  我低声向飒说道。但他没有回答,径直向前走去,于是依然紧抓着他手臂的我就这样被拖着前行,随后发现人影是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性,POLO衫上戴着一道红色袖章。

  “温泉在这边,请。”

  男性仍保持坐姿,和蔼地用手指了指走廊深处的方向,我们点头示意,从旁经过。

  “不知道那个工作人员为什么要待在那里?既然设置了指示牌,那温泉往哪里走我觉得还是挺显而易见的。”

  “嗨,谁知道呢,或许是退休人员再就业吧。”

  飒的父亲所在单位是一家著名企业,但愿那位工作人员不是被贬职来以儆效尤的。那我们七点在休息室碰头,飒悠哉地说道。之后无论是在宽敞的宴会厅用餐,还是早晨去餐厅吃自助餐,我都不禁怀疑——这里真的需要人?然而引导员正是按照这种莫名的人员配置出没在各种地方,并且全员都是中老年人,看上去还相当清闲,我不禁对他们的雇用形态产生了好奇。起初本以为是降职,但他们的神情悠然自得,或许真如飒所说,他们应该是那种退休之后再次就业,在大自然中享受自由的人。尽管如今汤泽天空酒店的所有房间都被用作了客房,但过去作为员工休养之地的痕迹至今依稀可见。走廊里按年代排列着身着浴衣的员工合照,乒乓球馆的球拍上也有小男孩用平假名写下的大名。对于跟休养所这种地方毫无交集活到现在的我来说,这片公私混杂一起的空间,很是叫人不可思议。

  第二天,飒抱着拼死的觉悟沿山路行驶。到达海边后,我们夹杂在众多的海水浴游客当中游泳,三点半又回到了酒店。停车场添了几辆昨天还没有的新车,前厅里几个团体在接待处排起了队伍,应该是打算于此度过周末的客人在办理登记。酒店里热闹的气氛让我松了口气。如果度假村酒店过于萧条就显得死气沉沉,我也会兴致索然。早上去吃自助餐时人也比想象中多,我很惊讶,路上没碰到半个人影,住宿的人却不少,莫非是酒店的庞大让我产生了无人投宿的错觉?

  被山路急弯弄得晕头转向的我坐在大厅沙发上,好让饱受颠簸而翻江倒海的胃休息一下。飒却突然朝接待处跑去,对着正在排队等待登记的一位男性打了招呼。携带女伴的那位男性好像一眼就认出过来亲切搭话的飒,于是也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们这一对情侣身材匀称,气质文雅,在这座放眼望去净是拖家带口的酒店中还真有些格格不入。我依然坐在沙发上,意识到他们是自己刚才无意间瞥见的人。

  从远处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看见飒和那位男性谈笑风生,互相拍打肩膀。而女性似乎和飒不相熟,纹丝不动地透过墨镜打量二人。我坐起身,打算上去打个招呼,同时正巧看见飒招手让我过去。

  “逢衣,刚碰见个让人十分怀念的家伙。这是中西琢磨,我们上小学时经常在寒暑假来这座酒店玩。”

  “也就是说,你们是发小?”

  琢磨戴着一副与脸部轮廓很相称的黑框眼镜,他温和地笑着点点头。

  “可以这么说。我们两人的父亲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关系很好,这个酒店还是休养所的时候,直到中学时期都必定一年见一次面。”

  “真是好久不见,琢磨。虽然个子完全不一样了,但给人的感觉还是老样子,我立刻就认出来了。”

  “我也是啊,你一靠近我就认出来了,跨着大步子慢吞吞走路的样子,从小时候起一点没变!行驶在来这里的山路上时,回忆着这座酒店就想起了你。不知你如今怎样了,哪曾想就这么碰上了。”

  “真的很巧。果然,琢磨你到这个时期也会自然而然到汤泽来吧。”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