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跟夏乃光说话,是一年零一个月之前高二的夏天。
散学典礼当日,我仅仅为了提交自己的退学申请而来到了学校里,在校内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
今天最高的气温貌似已经达到了三十五度,天气热得单单是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都能把人灼伤似的。夏蝉几近癫狂般地鸣叫,走廊上散布着如同光源一般四四方方的耀斑。
一片静谧的校舍之中就连行走在走廊上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聒噪。仅仅凭着窗外的蝉鸣大概没法把我在校舍之中的存在感给尽数抹除。
时隔三个月踏出家门,我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本想着在开足冷气的教室里待一会儿,可是考虑到有可能会和回到教室的同学们撞个正着,我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散学典礼正值当时,可校舍里还是零零散散地有些人。经过事务室的时候,事务员满脸诧异地从门缝里盯着我,迎面走来的老师貌似也知晓我的情况,沉默不语,面露难色。我实在厌烦这些毫无顾虑的视线,紧握着退学申请的指尖也愈发用力。
尽管不知道从网上找的模板打印下来填好的退学申请有没有效力,可我的决心应该是显而易见的。
我朝着无人的上层走去,眨眼间便就游荡到了四楼。四楼有化学和生物的准备室。距离放学之后我把退学申请拍到班主任的桌子上还有两个小时,我挑了一个可以打发时间的地方,那是距离楼梯最近的化学室。
推开门,我便发现教室里早有来客——一个男生坐在窗台上,双腿在窗外晃悠着。看到在这间学校里绝无仅有的狼头发型,我很快就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在风中摇摆着的黑发、宽广的后背、洁白的衬衫、摆得整整齐齐的鞋子,这里是四楼。只要我在背后稍稍推一把,他就会径直摔到楼下去。他所处的就是这样一个危险的位置。
“夏乃。”
我朝那个背对着教室的男生呼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直到这时他好像才发现我的存在,缓缓地转过身来——然后表情安稳地朝我露出微笑。
每当我想要直视他的双眸,阳光都会晃到我的眼睛,我只能用力地紧闭眼睑。
四楼的窗台。如果坐在那里的人不是他,而是其他的学生,我想我并不会上前搭话,而是径直走开。即便那个人之后跳下去摔死了,我心里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前提是坐在那个如同自杀者特等座般位置的人不是他——夏乃光。
我和他之间自然不是什么可以直呼其名的亲密关系,可我依旧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他的名字。我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在称呼同班男生的时候往后面加个“同学”。
“这不是夜凪同学吗。”
坐在四楼窗台上的夏乃光镇定自若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有些意外,心想他居然认识我。我和他也就当了十天左右的高二同班同学,就算他知道我的名字也好,能把名字跟我的脸对上也是挺出乎意料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以前的朋友比较引人注目,他也顺带着把跟在旁边的我给记住了。
夏乃光并没有对我直呼其名。虽然我不喜欢被人称呼为某某同学,但我也没有外向到可以说出“你直接喊我名字就行”。
在我思考的这段时间里,他依旧坐在四楼的窗台上。
坦白地说,我本以为他会表现得更加惊讶。换成是我被人看见坐在那种一秒钟就能跳楼自杀的位置上,我想我会更加惊慌,应该也会央求对方替我保守秘密。甚至有可能在对方朝我搭话的那一刻就跳下去。
尤其是像他那样的人,心中的烦恼和苦痛被他人知晓,甚至自杀意愿都遭到暴露,应当会很厌恶才是。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愿展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并为此感到羞耻,而我也是其中之一。
“有言在先,这可不是自杀。”
夏乃光在一个仿佛看穿了我内心想法的时机开口说道。然而没有自杀意愿的人又怎会翘掉散学典礼坐在那种危险的地方呢。而且他的模样实在是惨不忍睹。“憔悴不堪”应该就是最适合拿来形容他如今模样的词语。夏乃光面无血色,眼眶下的黑眼圈若隐若现,那有气无力的微笑也让人不忍直视。与那端庄容貌极不相衬的昏暗瞳孔深处,隐匿着的是对这个世界的彻底失望吗。
无论换做是谁,我想都能判断出面前的夏乃光企图自杀——可既然他说不是自杀的话,那就权当如此吧。
“哦。”
我应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
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去否定他的说辞。我和他之间也不是多么亲密的关系,足以让我劝诫他不要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我在化学室里朝着走廊迈出一步,窗台那边却传来了忍俊不禁的声音,那自然是来源于夏乃光。
“不是吧?哪有人会在这种时候走出去的?”
被我认定企图自杀的他却露出了由衷般愉悦的笑容。我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言行举止,却也没找到什么太过有趣的要素。
“就不能稍微关心我一下吗?我可是想着要跳下去的。”
夏乃动作轻快地转过身子,在窗台轻轻一跃站到了地板上。随后他便用那张容貌精致的脸庞打量着我。夏乃的两边耳朵都戴着耳骨夹,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略微晃到了我的眼睛。
我本想着他自己都否认了这是自杀,可是转头又想到他可能是希望我能听出他的话里有话,但这偏偏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我想起曾经的朋友向我投来轻蔑的视线时所说的那句“凛你完全不懂别人的感受呢”。
一般来说,企图自杀的人遭到阻止不是会很郁闷吗。
可是夏乃却挽留住试图离开的我,甚至在渴求我那无关紧要的担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