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百年前,女子是水户※商人家机敏的佣工,男子是在江户※被宣判死刑的浮世绘画师。【译注:水户位于东京西北方约四十公里的茨城县中部;江户是日本东京的旧称,1868年改名东京】
男子的罪名是走私。这时期的日本实行锁国政策,而且发生了英国军舰入侵长崎港口要挟索取食物的事件※。自那以后,幕府内部“果然还是应该驱逐外国船只”的声音高涨,对平民之中勉强维持的走私贸易也加强了打击力度。【译注:该事件发生于1808年,在日本称为Phaeton号事件(フェートン号事件),Phaeton号即当时的英国军舰】
男子算不上无名也算不上知名,是个不上不下的浮士绘画师。几年前和绘画的师傅闹得分道扬镳,之后就接不到工作,为钱所困。而在那个时代,海外对浮世绘的评价渐渐走高,因此,男子雇了水户的渔民代售他的画。
男子自己认罪了。在奉行※面前只回答说“全都如您所言”就再没开口。即使就这么被宣判死刑,也只是静静地磕头伏罪了。【译注:奉行:日本古代担任行政事务的武士官名,其所在的机构“奉行所”类似于衙门】
虽说如此,这罪是个冤罪。
然而男子被斩首了。
真正染指走私的,是女子。
主犯是水户的商人,为其作佣工的女子由于言行敏捷麻利以及做事周到的智慧被商人相中,后来担当了走私贸易的得力助手。
她乘上渔船出海,与外国船只交换物品。她这一方给出的东西多半是食物饮料,不过刀、和服以及日本画也颇受欢迎。就这样到手的舶来品飞也似得销售出去,喂肥了商人的腰包。
但擅长见机行事的机敏女子察觉到这不良行当也快到头了,因为受雇的渔民们自己开始和外国船只谈生意。寻求食物补给的外国船只经常买他们的鱼。可渔民们连其中关窍都不懂就开始照猫画虎学着做的走私贸易应该没多久就会暴露。这么一来,顺藤摸瓜之后,她这边的罪行就很可能会曝光。那就只能断绝与外国船只的联系,尽早抹消痕迹。
虽然女子如此判断,可商人主子却似乎不这么想,打着不知道什么小算盘,还想再继续干一阵子不劳而获的走私贸易。
恶行就是在抽身之际最为关键——明白这一点的女子决定尽早丢下主子。那个商人很贪婪,尽可能利用女子,却连她应得的份都不好好给。因此,她也没有特地强行制止的道理。
之后没多久,就有绝好的机会到来了。总管在江户有事要做,女子也随行帮忙。
——好好隐匿行踪吧。
她如此思忖着。
于是,她抱着行李费劲地在水户的街道上行进,到了江户后首先去的是日本桥※。女子在商谈期间,闲来无事去探了探浮世绘店。然后,遇见了男子画的浮世绘。【译注:东京中央区北部的街区,名字源于当地的同名地标日本桥】
这是幅特别的画,一眼便知。
雨中撑伞女子的画——虽然属于美人画※,但以伞遮面的构图还挺新颖的。而且,看上去似乎是亲笔手绘。在面向平民的浮世绘店,明明是可量产并能因此压低价格的版画才更好卖。这画师是个生性相当乖僻的人吧。【译注:美人画,浮世绘主题之一,又译作美人图】。
不过尤其特别的是,那幅画的鲜艳用色。在伞或和服等上面用的蓝色格外好。
女子知道那是名为普鲁士蓝——普蓝的舶来颜料。因为以前颜料偶尔会加入走私贸易的战果之中。
女子立即确信。
——喔喔,这是,那人的画。
女子也不知道那直觉的道理,不过,女子自己从轮回转生开始已经过了八百年了,已经磨炼出了嗅出他的敏锐感觉。不论那一方转生成什么样子,都能通过细微的习惯分辨出来。脚步声也好,干咳也罢,一点细节就足以让她认出他。
——画这幅画的,是那人。
对于女子来说,那是毋庸置疑的。
看到浮世绘上署名春雪,女子于是问店主:“请问知道春雪师傅吗?”
年老的店主干咳似地“啊嗯”喃喃回应了一下,“那是个怪人哪,画倒是挺入眼的,但尽是些太独特的,不好卖。”
“他为什么不做版画?”
“说是没蓝色。”
“哦?蓝色?”
“不管哪里的师傅,蓝色用的都是鸭跖草哪蓼蓝哪这些的,但春雪总是说没有舶来的蓝色就不画,真弄不懂他哪。”
这样的话确实很难给同一幅画印制好几张吧。配合这不多的颜料而净画亲笔手绘也就能理解了。
“那他是不怎么画吗?”
“画不画都看蓝色,不过啊,这年头一旦发现外国船就会驱逐,那边的颜料都买不起了啊。”
原来如此。走私贸易似乎遭到严格取缔,受到了意想不到的严厉冲击。
女子再次注视着春雪的美人画,“请卖我这幅画。”
“这是卖剩的,帮大忙了。”
“说起来春雪师傅在哪?”女子这样问道。
——那人如今在以春雪的名字作画。
知道这之后,女子就失去了轮回的记忆。由于悠久的历史在内心盘根错节,一旦知道男子转世的真实身份,就不可能不爱上。
忘记轮回的女子也依然聪慧,但没有了以前那样出众的聪明劲。比起自身安危,她更在意未曾谋面的浮世绘画师。虽然连同轮回的记忆一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