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盲眼的三味线艺人与野犬的故事

因为她爱上了成为野犬的男子,不过她连这一点也已然忘记。

  对女子来说,在山中小屋的生活相当奇特。因为受伤,她不便行动,也不知道这里是哪。一只野犬不知为何总是跟着自己不曾离开,这也让她感到恐惧,不过最终还是习惯了。毕竟她是靠着这只狗带回来的果实与野兔才维持生命,不习惯也没办法。它还会用留在小屋里的锅打水,女子觉得这只狗真是聪明。

  从这个时期开始,每当夜晚降临女子就会无声哭泣。失去名为轮回记忆这一强有力的护盾后,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可悲。

  ——为什么这双眼睛看不见呢,为什么家人抛弃我呢,为什么师傅那么讨厌我呢。

  明明我就爱着所有人,就算难以爱上也还是努力尝试,可为什么我不曾为人所爱?女子一旦想到这里就无比的不甘心,泪水止也止不住。

  女子哭泣的时候,野犬总是陪在她身旁,舔舐她的泪水。

  ——只要它亮出獠牙咬上我的喉咙,我就会轻易死掉。

  但她却没由来地对那扎手的皮毛与粗糙的舌头感到安心。

  待身上的伤愈合后,女子开始弹奏三味线,因为野犬拾回了女子的行李。

  手握三味线,女子意识到自己的演奏发生了质变。

  不是弹得更好了,她的技艺丝毫未变,反倒因为受伤身体使不上力,音节变得更不稳定,但那脆弱的声音却深深回响着。

  ——也许我是在靠恨意弹奏三味线。

  靠着对过去遇见的人们倾泻恨意,她三味线的声音才终于成为了货真价实的真品。女子有这种感觉,却又觉得仿佛不只如此。

  她憎恨着、憎恨着,然而无法恨到底,只得放弃。

  她放弃着、放弃着、放弃着,但也无法全然放弃,于是又憎恨起来。

  这烦闷一边翻滚一边聚集,在螺旋的周围四散出不同的情绪,她将这些全部卷作一团,任其飞扬,于是一个个音符都有了韵味。

  三味线无法拯救女子的心灵,却如影随形伴她左右,带着温热与她共享苦痛,就如同她身边的野犬一样。

  好像要撕裂自己,将内里曝光一般,女子每日叩响三味线,终于有一天,蒙在琴箱上的纸破了,三根弦也相继断裂,然而女子依然没有停下。

  她用凄惨的三味线弹奏出凄厉的声音。

  而那凄厉的声音每一天都变得更为锐利。

  ——这就是属于我的声音。

  女子如此确信。

  对于成为了野犬的男子来说,在山间小屋居住的时光十分平和。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就已别无所求。

  ——但时日无多。

  此处的冬日总是早早到访,姗姗而去。男子知道等严冬到来时如今的生活就要结束了,届时无法找到食物,两个人只能一起死去。既然如此,就只能趁现在把她送到村落里。

  秋高气爽的清晨,男子从澄澈的空气中嗅到寒冬的气息,下定了决心。

  他用头从后面拱着女子,女子疑惑了一阵子,终于反应过来。

  “你想带我去哪吗?”

  男子发出轻轻的叫声迈出脚步,配合着看不见的女子慢步向前,一步又一步。

  女子继续询问。

  “要分别了吗?”

  是啊,这是今生的分别,不过……

  ——反正到了来世,我们还会再见的。

  男子想要回答她,但身为野犬,他无法口吐人言,因此只能用尽可能滑稽的声音,“汪”地吠了一声。

  走在山路上,女子一直说着许多琐碎的小事。比如在小屋吃到的鱼很美味、比如冬天时按弦的手指很疼。

  突然间,女子的声音变得轻快。

  “对了,等春天到来后,我们一起去赏花吧。”那是两人在初遇的平安之世也曾许下却未能实现的约定,“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我很喜欢樱花的香气。”

  ——请一定让我同行。

  带着这份心意,男子再次“汪”了一声。

  那么,成为了野犬的男子,他的生命就在这一天迎来了终结。

  总算把女子送走后没多久,他就被猎人击毙了。也是,毕竟野犬靠近了人类居住的村落,被开枪也只能自认倒霉。

  三味线的琴箱经常使用猫肚皮制成,不过据说太棹三味线※会用到更为结实的犬背皮。【译注:即粗杆的三味线,与乐声细腻的细棹相比,乐声强有力,因此要用更厚的犬皮。津轻三味线往往属于太棹】

  女子所奏那强而有力的声音,想必太棹三味线更与之相称吧。

  ——那么我想要成为她的三味线,想要成为无论怎样激烈叩击都不会破损的三味线。

  男子在停止呼吸前,想着这样的事。

  不过,估计没这么容易。子弹从后背贯穿腹部,珍贵的皮毛上恐怕也破了一个大洞吧。

  那三味线的独奏,是生于明治末期的某个女子呕心沥血的绝响。因此在如今的令和之世早已无法复现,借下照姬的话来说就是背景不同,只是照着曲谱弹奏根本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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